研究所关于完美契合理论的报告公开之后,z07曾经仔细阅读过。

其中一条指导意见是：

现有数据表明，结合热期间完美契对象能够极大程度激发巨人族的结合欲，在未满足双方自愿、协议签订、国家审批等限制性条件之前,巨人族应当尽量回避与完美契合对象的亲密接触，以避免失去控制。

z07看见这一条的时候,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巨人族力量强大,各种情绪也会随之放大。

他们通常5岁入学，40岁毕业。

这期间学校会根据年龄段循序渐进地安排他们学习历史、文化、政治、科技、军事等课程,这些课程的学习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但“自我控制”这门课却始终贯穿全程。

自我控制是指个体自主调节行为，并使其与个人价值和社会期望相匹配的能力。它可以引发或制止特定的行为,如抑制冲动、抵制诱惑、延迟满足、制定和完成行为计划等。

z07在这门课上永远是年级最高分,毕业进入军部服役的二十六年也证明他确实拥有极强的自控能力。他就像一台精密机器，只要预设好程序，就能在摈除外部一切干扰的情况下毫厘不爽地达成目标。

在跟白米的相处上，他以为自己也能做得很好。

结合热尚未到来之前，他的确把控好了度量。结合热到来之后……

如蛆附骨的疼痛动摇他的坚持；蓬勃滋长的渴望瓦解他的理智；对他毫不设防的、孤独追逐了他八年的恋人更诱使他不顾一切地违背规则。

他两手扣住白米身下的石块，石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产生裂纹,大小不一的碎石悄无声息地沉入涌动的泉水中。

颁奖典礼中断，白米飘在云端的意识逐渐下降,看向z07的目光疑惑而迷蒙。

此时的z07跟他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都不一样。眼睛充血，筋脉颤抖，就像一头被禁锢在囚笼中恨不能撕开铁笼啖肉饮血的饿兽。不知道是汗液还是水汽的水珠从眼皮上流下,又从面具下方流出，经过脖颈，经过胸腹，没入绷带上方。

白米还沉浸在刚才的浪漫氛围里,他伸手够z07的脖子，想让他继续。

手还没碰到，z07忽然往后退开一大步，温泉池本来就不大，他这一退后腰直接撞到池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明显的抗拒举动让白米愣了一下，但他没细想，而是跳进泉池想察看他背后是否撞伤，可他刚往前走了半步，z07就骤然厉喝。

“别过来！”

语气很凶，又很冷漠，白米从来没听见他用那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整个人都呆呆的。

z07注意到他的反应，内心很懊恼，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僵在原地，右手手指大力掐入掌中。

血迹从拳头缝隙中淌出，滴入泉池，在他身边晕出一片片红色花朵。

白米看得心疼，努力忽视z07的态度，试图靠近他。

z07再次呵止他。他的身体绷得很紧，胸膛在剧烈起伏，勾着头盯着水面看了几秒钟，才用尽可能平稳简短的话说：“可以自己回山洞吗？”

“我一个人？”

“嗯。”

“你不陪我？”

“嗯。”

白米不懂，明明一分钟之前他们还那么亲密，为什么现在却让他一个人回去？就好像是打算借此跟他断绝关系一样。他等了八年才好不容易等到这个人，哪里能就这样跟他分开？

他扯起嘴角挤出笑容，“这是怎么了？”

z07忍着没吭声，转身要走。

白米尽量往好的方向想，“是你身体不舒服吗？”

z07没有停留，抬腿上岸。

白米又问，“还是我只顾着自己忽略了你，所以你不高兴了吗？我可以改啊，现在就可以改！”

明明万般恐惧却又故作镇定的声音刺得z07的手都开始病态抽搐，他停下了，破音说：“我没有不高兴，就只是不舒服。回山洞等我。”

白米不干。

在跟z07相处这件事情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安全感。

因为他真的等了太久了，他甚至时常都有一种错觉：从蓝岛相遇到现在的一切会不会都只是个浪漫而漫长的梦，梦醒了，他又会回到从前那种永无止境的守望中。

他追了上去。

他本来就是赤着的，脱离温泉池的范围进入冷空气后，立刻满身鸡皮疙瘩，开始打喷嚏。

每一声喷嚏都能将z07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更紧。

他会不由自主地想白米会不会感冒？若是感冒了该怎么办？他甚至会想为什么不留下来呢？那是他想要的，也是他爱的人想要的。

但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他是军人，规定就是规定，是不能违背的。

他走得更快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却也离他越来越遥远。

z07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要迟疑，不要回头，不要停下，可是忽然之间，他听见后面传来一声痛呼，空气中也怕飘来血腥味。

白米摔倒了，还受伤了！

脑子里那根被绷到极限的弦“铮”的一声断裂了。

什么军人的职责，什么国家的规定，他通通不管了，就算被严惩他都认了，他摘了面具狠狠扔下，转身往回跑……

“……听说那位不管对谁都很温柔，谁能想到竟然会……”

“恐怕是压抑得太久了？”

“那也太吓人了，病人刚被送来的时候满身青紫，嘴唇破了，嘴角裂了，手肘和尾椎骨骨裂，那几个地方更是没法看，应该不是自愿的吧？”

“很有可能……”

“快别说了，醒了醒了……”

白米睁开眼睛，手肘和尾椎骨很疼，昏睡之前的画面也逐渐浮现在眼前。

当时他急着追赶z07，地上结着冰，他又是光脚，几乎每一步都在打滑，他跑得跌跌撞撞的，在跨越一根横木的时候滑到了，摔得很重，手肘和尾椎骨都要碎了一样。

他伤心得要命，因为他根本爬不起来了，他这一次肯定追不上z07了，或许从今天开始，他就又将进入那个循环了八年的噩梦，永远都只能看着z07的背影，没法再靠近他。

他闭上眼，心灰意冷地躺在冰面上，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冻僵，可忽然之间，温暖而熟悉的茉莉花香靠近了，他被人抱到怀里。

他睁开眼，一个男人出现在面前。

英气却不会过分锋锐的眉毛，充血却依然暗藏温柔的眼睛……

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让人觉得亲近的长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英俊。

他不自觉地伸手触碰他的脸颊，z07握住他的手腕，力气很大，捏得他很疼，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这种疼痛反而会让他感到心安。

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片刻后，白米先笑了，泪水无意中被挤出，顺着眼尾流下，z07的目光跟着泪珠落到地上，握着白米的手更加用力了。

白米抹了下脸，佯装轻松地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从来没有不要。”z07说。

“那为什么忽然要走？”

“……”

“不能说？”

z07停顿了一会儿，“巨人族的生育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会出现结合热，这种症状会迫使巨人跟人族完成初结。我离开你，是因为我快要压制不住想要你的冲动了。”

原来是这样。

白米破涕为笑，紧随着又觉得刚才的自己特别丢人。

他把脸埋在z07胸膛，等待那阵子臊热减轻一些了，才两手搂住z07的脖颈，“可是你应该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从来都不希望你控制。”

z07没再犹豫了，抱着白米回到温泉池，泉水激荡，他们的倒影被水面搅得稀碎。

发散的思绪渐渐回笼。

白米打量起这间房子。

白色的吊顶，白色的圆灯，白色的墙壁，还有消毒水的气味，他在医院？

他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转动头部往声音来源看去，路九宸跑进来了，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几位医生护士。他在这些人里寻找z07，但并没有看见。

他想坐起来，但身上没什么力气，张了张嘴巴，嗓子又干又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路九宸拿起置物柜上的保温杯，打开杯盖，将吸管凑到他嘴边，“别着急，先喝口水润润喉咙，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白米喝了水，又急忙问：“他呢？”

路九宸刚想说话，旁边的医生道：“路先生，可以让我们先给他做检查吗？”

路九宸用眼神示意白米稍安勿躁，起身让到蓝色帘子外。

帘子内就只剩下医生和护士。

医生：“白先生，我们需要确认你的康复情况，还请屈起双腿，稍作忍耐。”

白米茫然地点了下头，曲起腿。医生走到床尾，掀开被子，白米惊觉他们要检查的是什么，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紧跟着又想到完成了检查之后才能问z07的事情，于是窘迫地别开脸，任由他们察看。

检查的时间并不长。

医生放下被子，拉开帘子，路九宸走进来，医生说：“白先生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今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路九宸道了谢。

医生护士陆续离开。

房间里安静了，白米立刻着急地抓住路九宸的手，手腕探出被子，上面竟然还有几个浅淡的青色指印，眼下他也不在意这些了。

“z07……”

路九宸皱了下眉头，“他违反了诸项规定，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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