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夏没想到枳实又来了,只好放下手中碗起身,“枳大人——”
枳实是摄政王的近身护卫,正四品武官头衔,一桌子人,除了七岁的沈明熙都起身相迎行礼,“枳大人……”
沈老爷相请:“刚好是午饭点,还请枳大人不要嫌弃,一起吃顿便饭。”
枳实没空理会不讲礼貌的七岁小屁孩,他回礼,“多谢沈老伯,殿下还有事要与沈小娘子商议,不能耽搁,还请谅解。”
红榜不是已经按排张了吗?还有什么事?就算有,跟一个不是正式门客的小女人商议什么?
“沈小娘子,马车就在外面,请——”
饭都不让人好好吃,沈初夏带着怨气跟枳实出了沈家,发现家门口并没有马车,朝枳实望了眼,难道要步行?
枳实笑道,“马车在街口。”
“哦。”
到了街口,沈初夏明白马车为何没有进巷子,原来是季翀的豪华马车,巷子窄,根本进不来,就说嘛。
等等,不对,他亲自来接?怎么有种男朋友接女友出去吃饭的感觉。
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季翀确实接她去吃饭,可是男女朋友就算了,上了马车,给他行礼,“殿下——”
季翀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没听到小娘子行礼叫他。
沈初夏忍不住又想翻白眼,想着前科,生生忍住,坐到侧边。
木通见人坐稳,一挥手,马车开动。
马车宽敞,里面还放置了一大盆冰,很舒服凉爽,三更天就被某人叫起,刚想回来睡回笼觉,沈得志又从贡院带回消息,忙忙碌碌一个上午。
马车摇摇晃晃,沈初夏也困了,张张嘴打了个哈欠,也学某人倚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这一次到是冤枉季翀了,一天一夜未合眼,坐在车上等沈初夏时,他确实睡着了。
他是被某人砸醒的。
沈初夏一下子睡着了,马车一个颠簸,把她甩到了季翀的腿上,头直接砸到他大腿面,疼得他不得不醒。
皱眉,垂眼。
小娘子眨眼惺惺松松,一脸迷乎,白皙的脸颊被撞的有红痕,呼吸有点急促,他心底很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忍不住伸手抚她的头。
沈初夏疼醒了,咝咝直龇牙,“对不起,对不起……”伸手就去揉被她砸到的大腿,“不好意思啊,刚才不小心睡着了,疼不疼……”
疼到是不疼了,可是小娘子的手柔弱无骨,搓在他大腿面,像是挠到了什么,直窜他脑门芯,引得浑身酥麻,腹部一紧。
蓦得,他伸手抓住小娘子的手。
“……”沈初夏一惊,迷迷乎乎终于清醒,低头望向被自己搓的地方,要死了,她在干什么,迅速直起身。
却被某人快递按到怀里,他弯腰垂头。
眼看某人薄唇就要贴上来,车厢门帘被打开。
“殿下,婴……”木通住嘴,嗖一下放下了门帘。
婴雅看到了马车里的一幕,强打起三分笑意,“对不起,文初,我实在有事找你,所以才……”
木通站在一边,抬头望天,是婴夫人拦住车硬要见殿下,他通报了的,是主人没吭声,他以为默许才揭帘的。
车厢内,沈初夏没注意到外面站了一名道姑,可是刚才这番情景被人看到,没啥也会误会,连忙整理头发、衣裳。
心里暗暗腹诽,半夜到某人书房搞得跟偷情似的,这下在马车里搞得跟发生什么似的,今天的老黄历好像不适合见某人呀。
季翀看到车外站了人,眉头微蹙,伸手揭帘,跨出了马车,好像马车里没有其他人一样。
沈初夏正想翻眼吐槽,余光里出现一位漂亮的道姑,心跳不自觉停顿了一下,嘴唇下意识抿了下,略思,跟着下了马车。
“文初……”站在豪华奢侈的黑色马车前,婴雅一身灰色道服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美得清新寡淡却又不失媚艳,其美虽不能摄人心魄,但却能镌刻在心中,这样的美不会随时光流逝而逝去,反而会在岁月沉淀中得到升华,知性。
季翀乌发朗眉,瞳仁是纯粹的黑,在这光线下更显薄凉。
褪去了当年的桀骜感,青涩的五官变得硬朗利落,身材高瘦挺拔,一身黑衣也没全敛住他的轻狂傲慢,恣意而又矜贵。
男人不言不语。
婴雅泪光点点,“道观被野兽袭击,伤了好几个姐妹,我来京城募捐,看到你马车……所以就忍不住拦住了马车……”,盈盈望着他,柔情万千。
季翀垂眼,神情温和又淡漠。
难道是因为她站在这里,他们不方便讲话,沈初夏转身进了街边酒楼,进去才发现这地方来过,这不就是季翀产业——安丰楼嘛?
刚才那个道姑说什么看到马车,分明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嘛?泡桐巷还不够,还跑到酒楼这样人多的地方,好像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摄政王跟一个道姑搞得不清不楚似的。
季翀抬眼,目光跟着某人背影。
沈初夏像是感觉到了某人目光,调头。
四目相对。
一个沉寂无波。
一个意味深长。
季翀淡然收回目光,“枳实——”
“殿下,小的在……”
“让梁管事……”
……
沈初夏快速上楼,去了她经常去的包间,进去后,就有侍应过来给她上茶,端起茶杯,“菜也一道上了。”
侍应愣了一下,点头,“是,小娘子请稍等。”
包间有冰块,很凉爽,沈初夏无聊,看房间内的屏风,一杯茶喝完,季翀也没进来,倒是侍应进来了,上了一桌子菜,领头的说道,“殿下刚才有事先走了,小娘子想吃什么尽管叫小的,小的马上就送到。”
什么?请客的人自己走了?沈初夏都被气笑了,望向一桌子菜,她为什么不吃,不仅如此,还要打包带回去。
打包是打包了,但是没带回家,而是去了城北护城河新建的铺子,把菜都分给铺子里的伙计们吃了。
俞老板见她来,连忙过来,“沈小哥,咋有空过来?”
“有事请俞老板帮忙。”
“什么事?”
科考结束,高季之斗越发白热化,大半个月前,沈初夏对沈老爷子说过搬离京城,是时候动手了。
“沈掌事、元掌事也跟去?那我铺子里怎么办?”
“再招两个。”沈初夏道。
俞老板内心不安,“这京城没你,我心里没底啊!”
“我还在京城。”
“……”俞老板没懂。
沈初夏道,“我和得志还有韶安暂时还留在京城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俞老板放心了,“那一段时间之后呢?”
沈初夏笑道,“京郊也有生意啊!”
“……”俞老板一愣,“你的意思是,把我们的生意发展到京郊?”
“对头。”沈初夏说,“我大伯和舅舅过去,也是一样给你打工。”
“嘿嘿……看沈小哥说的。”俞老板道,“你就没想过让他们和我合股?”
沈初夏就等着俞老板这句话呢,“可以?”
“当然可以。”俞老板是真心的。
沈初夏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看沈小哥说的,需要带多少银子,你说,我马上准备。”
“多谢俞老板。”沈初夏真诚道谢。
俞老板笑笑,“沈小哥,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总觉得你们沈元两家会飞黄腾达,我这是提前下注,你不会生气吧。”
“哈哈……”沈初夏被他说乐了,“希望俞老板的目光很准吧。”
“那是自然。”
二人合计了一翻如何离开京城。
傍晚时分,沈初夏从北护城河回家,一路上关于新科状元的流言已经满天飞了。
“知道吗?听说新科状元贿赂了十万两银子才拿到第一名。”
“老天爷,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这次可是摄政王手下的官员贪污,被高老太师的人抓住把柄。”
“那人抓了吗?”
“听说高老太师的人正等着摄政王去抓人呢?”
沈初夏继续往前走,又有传言流过来,“听说新科状元去醉红楼呷妓,一次居然叫了四五个……”
“什……么……真的假的……”
“老天爷,这样的人还配状元头衔?”
……
沈初夏对马车师傅说:“去藏书馆。”
天色抹黑时,她到了藏书馆,二楼文人堂聚满了人,个个围着魏星晨,“魏公子,传闻是不是真的?”
魏星晨打着哈哈笑道,“我也跟大家一样只听到了流言,不知真假,大家还是不要跟风,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众人见打听不到消息,改变口风,“魏公子,要是李家宝的事是真的,那么你是不是要顶上第一名,成为新科状元。”
魏星晨一脸无奈,“我都说了,传言就是传言,不一定是真的。”
有人插嘴道,“我有老乡去醉红楼了,李家宝确实叫了四五个妓人一起……”文人墨客,那种话他讲不下去了。
“不会吧,平时看他斯斯文文的不像如此猛浪之人呀,怎么一个状元就让他原形毕露?”
“是啊,真是知人知面……”
……
众人议论纷纷,魏星晨正无聊,一眼看到门口的沈初夏,连忙挤出来,“沈小娘子……”
沈初夏望了眼众人,转身下楼。
魏星晨跟着她下楼,“沈小娘子,你是不是也听到传闻了?”
“嗯。”
“你觉得是真的吗?”
沈初夏转头笑道,“你觉得呢?”把问题抛给了他。八壹中文網
魏星辰思索片刻,“这个人我虽接触不多,可也感觉他不像这样的人。”
“感觉不可靠。”
魏星晨双眼一亮,“沈小娘子觉得传言是真的?”
“……”他那只耳朵听到她这样说了,沈初夏撇了他眼,“如果我是你,这些天就不要到文人堂来。”
“为什么……”
众人还都等着状元游街、吃御赐状元宴呢!
再说,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关注着前途,恨不得从别人那里得到门路赶紧去投。
“张大哥——”沈初夏叫道,“最近把文人堂关了吧。”
张斐然正从掌事房出来,“为什么?”
“现在这种时候不适合聚众。”一不小心,谁说错了话,被当权者知道,惹上杀身之祸。
张斐然好像读懂了沈初夏的意思,点点头,“行,明天起,二楼所有房间都不对外开放。”
“那你忙,我先回家了。”
张斐然叫住她,“要不,找个时间聚一下,我也好久没见到韶安了。”
想到韶安大概也回家了,沈初夏点点头,“好啊!”
“那还是火锅?”
大夏天吃火锅?也不是不可以,好像有更适合夏天聚餐的美食,“不如在北护城河边吃烧烤吧!”
“炙肉?”张斐然不太明白烧烤是什么。
沈初夏一愣,“对,没错。”她忘了这是大魏朝。
“好的,那我让管事多准备肉。”
“犹以五花肉最好。”
“好的。”张斐然笑道。
想了想,沈初夏也不跟张斐然客气了,“这样吧,我写张清单,你让管事准备。”余下的调料,她回家准备。
“好。”
眼见沈初夏要走,魏星晨问道,“我可以参加吗?”
“当然啊。”沈初夏笑道,“也可以带上你的三朋好友。”
“那我带果饮。”
“没问题。”
三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约定好三日后晚上在北护城河边见。
果然沈初夏回到家中时,许久不见的元韶安回到了家,人看着又黑又瘦,“辛苦了。”
元韶安龇牙一笑,“见识到了很多东西,有些事情要是没接触到,连想都不敢想。”
沈初夏笑笑,这次,元韶安接触的是京城某两位小吏,别看底层小吏,他们在社会构成中,绝对是最复杂的,上要谄媚,下要剥削,活脱脱的真正小人。
元韶安道,“不过我觉得我接触到的这些跟科考没多大关系。”
沈初夏摇摇头,“让你了解这些东西,并不是为科考,而是所有我们以后接触到的事情,我们要了解的是它们的门道,然后怎么样有效的避开。”
元韶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夏儿,下面我们干什么呢?”
“先搬离京城。”
“……”元韶安一愣,“不等姑夫出来?”
沈得志道,“不是回彭成,而是搬到京郊。”
“为什么?”
这也是沈老爷子想问的,而孙女没有回答。
沈初夏笑道,“等你们到了既然就明白了。”
孙女肯定有考量,沈老爷子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搬呢?”科考已经结束。
“我已经跟俞老板说好了,七天后。”
七天,有时间准备。
沈元两家,见老爷子默认,都没有多言,京城凶险,他们现在连院门都不敢随意出,离开也好。
沈老爷把孙子孙女还有元韶安单独叫到了房间。
“李公子的状元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
沈得志说,“我打听了,受贿是真,去呷妓也是真。”
沈老爷一脸失望,无比痛心,“看文章,根本不像这样的人啊。”
沈得志说,“不过摄政王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根本不承认这庄事。”
“难道真是高氏一党污蔑?”老爷子望向二孙女。
沈初夏却沉默不语。
沈得志有种看走眼的恨意,“真没想到李公子是这样的人。”
沈初夏望了他眼,依旧沉默。
只有元韶安感觉到了其中不可言说的东西,但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就是直觉不对。
东署衙门,季翀被白大人堵在办公房,他身边随从拽着两个穿金戴银的小书僮,“他们两人已经亲口承认,范大人收了十万两银票。”
众人对白大人、小书僮不感兴趣。
苏觉松笑道,“李家这么有钱?”
小书僮被扯着衣领,仍旧一脸高傲,“那是自然,我们家老爷、公子可会赚钱了,我们李家就是临安城首富。”
苏觉松笑得眼不见缝,什么叫无知无畏,这就是,可是这么会赚钱的李家,不可能放两个废物书僮在身边呀,没道理呀。
废不废物,暂时不可知,可是这股老子天下第一没什么不能用钱摆平的气陷是真的,那怕已被抓到杀人如麻的摄政王面前,依然面不改色。
“殿下,你可得给天下泱泱学子一个交待,否则恢复科考又有何意义,还不如向先先帝一样取消,至少我们士大夫一族不会这么无知无赖。”
季翀抬眼,眼神凉薄,丰裁峻厉,望之可威。
“告诉高老太师,文章是经过所有批阅官员一致认同的好文章,本王只识才。”
“什么?”白大人声音高八度,“殿下就不管贪污腐败了?”
季翀眼神悠悠射过去,“白大人,你还是跟高老太师讲一下,换一个两袖清风的官员来跟本王说这事比较妥当。”
“……”白大人脸色纷呈,精彩极了。
季翀抬眼,“放了小僮,保护他们安危。”
“是,殿下。”枳实上前一步,让手下人抢过两个小僮放了。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白大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袖子一甩,走人。
苏觉松看着枳实的人护着两个小僮离开了东署,低声道,“殿下,你说他们会继续闹下去吗?”
“那就看看他们准备了什么。”季翀冷漠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