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进来之后,发现这鬼地方真成了鬼地方,余子清还是准备先看情况。
他都没想去先打死这些看起来就不正常的家伙,没想到,人家却逼着他敬香,还想宰了他。
那余子清就没辙了,人家要寻死,谁能拦得住。
余子清走上前,看着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土地,他的一只手都将自己的胸口锤的凹陷下去,却依然吐不出来那口香火。
“吃饭的时候,吃太急了,容易噎死。”
余子清站在一旁说风凉话,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土地会不会死,怎么救他。
这家伙一口将一整支香的香火气,都给吞了个干净。
余子清不知道其他人食香火的时候,是不是这种吃法。
不过勇倒是真的勇。
余子清哪怕是真心实意的祭拜哪位先辈,那也只敢走半程,心意到了就行,顶多是钱多给烧点。
哪怕知道,寻常祭拜,只是一个心意,也只是安慰活人。
余子清也真怕万一他祭拜的香火,先辈能收到呢。
万一把先辈的真灵都给毒死了咋办。
眼下,这还是余子清第一次亲眼看到,食了他敬的香火,会有什么后果。
那土地面色变得乌黑,身上开始浮现出不祥的气息,猛锤胸口的手,慢慢变得无力,最后瞪大着眼睛,直挺挺的挺了两下身子,便再也没了动静。
而土地之前坐在那的神台,骤然开裂,崩裂成两半,整個土地庙,都开始颤抖。
余子清一步迈出,走出了庙宇,便见那土地庙,震动了几个呼吸,轰然倒塌。
庙宇崩塌,神台崩裂,金身腐朽。
这代表着地祇陨落。
他们陨落,比之寻常人还要彻底的多,他们连变成鬼的机会都没有。
或者说,地祇本身就是以鬼身得到敕封的。
死了就彻底死了。
余子清站在崩塌的庙宇前,回头望去,便见不远处,汇聚了大量的人。
他们又是畏惧,又是惊怒。
但是余子清却看得真切,很多人都是用憎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仿佛明明看到有血海深仇的大仇人站在眼前,却畏惧对方的力量,不敢上前报仇。
“就是他杀了土地爷,他给土地爷下毒,毒死了土地爷。”
“土地爷死了,我们都别想活了,以后我们再也得不到恩赐了。”
“别让他走了,快去给城隍老爷禀告。”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一群人里,明明没人敢做出头鸟,却都汇聚到一起,将余子清围在这里,试图将余子清困住。
余子清看着那些面色青白,明明是活人,却没有活人气的家伙,轻叹一声。
他一跃而起,向着远处飞遁而去。
飞出了镇子,感应到河边的河神庙里,隐隐有气息浮动,而另一边的远处,隐隐也有更强的气息浮现。
余子清落在地面,重新收敛了气息。
镇子外的荒野里,有一栋破败的建筑,这里是余子清唯一没嗅到香火气的地方。
他走上前一看,牌匾消失不见,倒是大门两侧,还残留着雕刻的对子。
“礼以待人恭以致昌,优然见位忾然闻声。”
余子清步入其中,其内已经破败,但依然能看得出来,这里曾经应该是一座祠堂。
祠堂之中,还能看到一些倒下的牌位。
正中的地方,还有一个残破的废弃香炉。
按理说,最应该有香火的地方,余子清却没嗅到半点香火气。
这里应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祭拜过了。
余子清站在这里,向着外面望去,感觉到远处,有一个至少七阶的气息,向着镇子里飞去。
这不是余子清最开始感应到的那个,最初感应到的那位,至少有八阶。
而且气息比之寻常修士,截然不同,气息浩渺飘忽,大而不凝,玄妙更甚,却少了一种渊沉岳峙之感。
应该也是一个地祇,而且肯定不到九阶。
到了九阶,就是质的飞跃,若是在其领地内,他一念之间,应该就已经抵达了。
来的应该只是一个手下,就是不知道是食香火的活人,还是一个地祇。
来人落入邵家镇里,消失不见,似乎也没发现余子清。
余子清转头看向这祠堂后方,拱了拱手。
“多谢老人家指引。”
祠堂后方,一个拄着拐杖,佝偻着身躯,满脸褶子老人斑的老人,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难得见到一个不是满身死人气的……”
刚才余子清路过这里的时候,就感应到这里有人对他说话。
这里,是那些人永远不会来的地方。
所以余子清就来了。
至少,他在这没感应到香火气。
余子清跟着老人来到了后堂,就见一小团篝火,上面挂着个漆黑的小锅,里面煮的粥麦香阵阵。
老人坐在篝火后面,拿着个木勺子,轻轻搅动着煮着的麦粥。
“年轻人,吃了么?”
“没吃,饿了一天了。”
老人一听这话,顿时露出一丝笑容,拿出一个破碗,在一旁的水缸里,取了水,洗的干干净净,给余子清盛了慢慢一碗麦粥。
余子清蹲在篝火边,一只手托着破碗,溜着边慢慢的吸溜。
老人就坐在那,看着余子清把一碗粥呼呼啦啦的吃了下去,他才咧着嘴笑了笑,端起自己的碗,拿着双筷子扒拉。
余子清没说话,就这么等着。
这一碗粥,就是双方建立信任的关键。
余子清吃了粥,就证明他不是那种食香火的人,老人吃完了粥,也证明了他也不是。
老人吃完了粥,余子清主动去把碗刷了,又添了点柴火,这才重新坐在篝火前。
“年轻人,你是外面来的吧?”
“恩。”
“渡河的时候,给船夫敬香了么?”
“没有。”
“难怪了,你没有给他香,他便会把你送到河神庙或者土地庙这边。
到时候你死了,作为贡品,进贡给河神或者土地,他也能拿好处。
你若是敬了香,你想走,怕是就难了。
如今趁早走吧,走的时候,给船夫一炷香。
他见你没死,知你不好惹,又贪你一炷香,会送你渡河的。”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老人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世道……”
“我只知道,六十年前,邵家虽然横行霸道,租子也很高,但起码还有一口饭吃。
那时的土地爷虽然是邵家的人,生前却是个好人,保佑这里风调雨顺,起码没有大灾大难。
然而,六十年前,朝廷封了一位城隍爷。
土地、山神、河神,都归其管辖,这片地方就是这位城隍爷的领地。
后来,有一天,邵家家主快死了,城隍爷给了恩赐,让其食香。
这邵家老爷子,便活到了现在还没死。
城隍爷的庙,香火鼎盛,去求助的人越来越多。
开始还只是一些重病的、年老的,后来就慢慢变成现在这鬼样子。
人不人鬼不鬼,食香存活,田也没人种了。
我年轻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这慢慢的,粮食反而多的吃不完了,因为没人吃粮了。
我不想变成那样,几十年过去,我倒成了异类。
我跑到这,本以为死定了,才发现他们根本不会靠近这里,连邵家的人,都不会靠近这邵家的祠堂。”
老人笑的有些讽刺,有些无奈。
余子清沉默不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里归属哪座城?”
“戊子城。”
余子清有些恍惚,戊子城,要是他没记错,应该就是丁亥城下辖的城池。
戊子城约等于地级市,而丁亥城便是一郡之地的首府。
而余子清手里,正好就有戊子城的县守大印。
“这里的事,戊子城的县守不管么?”
“城隍爷也好,土地爷也好,都是皇帝封的,县守管不了他们。
听说,戊子城的县守,已经缺了几十年了,也一直没人赴任。
早些年的时候,我还听到过传言,当年的县守大人,被城隍爷的手下杀了。
后来,这里的人都开始食香火,便再也没有听说过了。”
“所以,现在这里做主的,其实是城隍?”
“我不清楚……”
余子清其实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从城隍到下面的土地、山神、河神,若是再加点办事的手下,这就是一整套体系了。
再加上下面的民众,都成了没点活人气的家伙。
还有进入这里,都得走特定的路,说这里已经完全脱离了大兑的掌控,那也没什么问题。
窥一斑而知全豹,余子清心里,大概有些明白,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了。
差不多也明白了,为何安史之书的封印里,哪怕到了丁卯纪年的末期,也没有哪个灾难里是封印了地祇。
前期,地祇的确好用,敕封的时候足够慎重,就如同现在的大离一样,从来没听说过,哪个被朝廷敕封的地祇,演变成邪神的。
这种情况,自然是不可能封印了。
而到了最后,发展成这样,地祇之位,依然都是兑皇敕封的,等到他们发现问题的时候,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估计事情可能会更复杂点,但根源,肯定跟地祇脱不了关系。
而且,这里的地祇,似乎强的有点过分了。
区区一个土地,气息竟然都有六七阶。
在大离也好,大乾也好,土地出了领地就是个废物,可能一个一两阶的修士,都可能会干掉土地。
纵然在领地之中,在庙里,凝聚金身,最强的状态,估计也就四阶吧。
其神力神通,基本也都是取自于民众香火,又用之于本地。
看起来神通广大,其实也顶多是调理封地之内的风雨,维护封地内的地气平衡,说到底,也就是个职位特殊,防患于未然,维持地方平稳的地方公职人员。
好处就是,地祇能活很久,可以恩泽后人。
但是在这里,却明显不一样了。
很显然失控了。
余子清跟老人在祠堂里聊了半天,中间来到祠堂的一处坍塌的墙壁,向外窥视。
远远的就见,一个身穿灰色大兑吏服,肩上扛着一块牌子的家伙,率着一堆人马,从低空飞过。
那人圆目怒睁,双眉倒八,两颊凹陷,一身香火气,肩膀上扛着的牌子,上书日巡二字。
一缕缕光辉,不断的扩散开来,覆盖方圆十数里距离。
但是那人路过祠堂的时候,余子清却看到那逸散的光晕,到了祠堂之前三丈,便自行滑开,光晕绕过了祠堂。
那些人也似乎没有看到祠堂一般,就这么直直的从祠堂不远处飞过,余子清站在半截墙后面,他们便视若无睹。
余子清微微一怔。
错了,不是那些人不来这里,也不是那些人放了这老人一马。
而是他们压根来不了祠堂,甚至都看不到祠堂。
“老人家,你认识那些人么?”
“城隍爷麾下的日游巡,估计是来抓你的,往日里,这些老爷也不会来这种乡下小地方。”
“你知道除了这座祠堂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祠堂了?”
“有,镇子的邵家祖宅那边,还有一座小祠堂,当年邵家发迹之后,就在这里盖了新的,那座旧的也没拆。”
老人给余子清指了指方向。
“多谢。”
“年轻人,你赶紧走吧,赶紧离开这里吧,别枉送了性命。”
“你不走么?”
“我走不了,我也不想走,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吃的每一粒粮,都来自于这里,我年纪大了,不想客死他乡。”
余子清拱了拱手,也不勉强,等到太阳快要落山,日游巡带着人离去之后,余子清才走出了祠堂。
他点燃了香火,将黑袍熏了熏,熏的满是香火味了之后,才向着镇子奔去。
又到了夜晚,白天一直很安静的镇子,又恢复了热闹和喧嚣。
余子清一身浓郁的香火味,避着人群走,哪怕有人看到他了,也不是太在意。
余子清这边刚找到邵家的祖宅,便见太阳彻底落山。
于此同时,一位一身黑袍,手执一把黑雨伞的人,无声无息的从镇子之外,飘了进来。
他那伞下面,挂着一个风铃,叮叮作响,其身后,带着一个三尺高的小童,扛着一个黑色的木牌,上面以白字写着夜巡二字。
惨白色的光芒,与月光几乎融为一体。
夜游巡所过之处,光辉照亮的范围内,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行礼,还有人点燃了香火,拿出了贡品,当街供奉。
夜游巡笑了几声,降低了高度,微微一吸,便见贡品飞速的脱水腐朽,化为齑粉,其内的一切,仿若都随着香火,被其慢慢的吞噬掉。
趁着夜游巡顺手搜刮好处,余子清悄咪咪的来到了邵家祖宅的后院,翻墙进去之后,找到了那间祠堂。
这里的确小,就是一间房子而已,看起来也破败了很久。
而祠堂旁边的房子,看起来就明显不一样,起码看起来很干净。
祠堂内积累了大量的灰尘,有些祖宗牌位,都被老鼠当做磨牙棒给啃没了。
余子清进入祠堂,透过那缺失的窗户,向外望去。
不稍片刻,就见夜游巡带着人飞过。
那挥洒下来的清冷光辉,如同余子清预料的那般,那光辉绕过了祠堂,在这座小祠堂外一丈,便拐了个弯,穿过了旁边的房子。
在那光辉之下,旁边的房间,便犹如透明一般,其内有什么东西,都能看的真真切切。
等到夜游巡离去,余子清嘿嘿一笑。
这次算是彻底验证了判断。
那些人压根看不到祠堂。
而力量延伸不到祠堂,只说明了另一件事,这祠堂,对于他们来说,压根就不是一个空间。
余子清翻了翻储物袋,翻出来一把铁铲,走出了祠堂。
他以刚才那光辉照耀不到的地方为界,向内又缩了一尺,将铁铲挥舞成一片残影,唰唰唰的开挖。
身为一个体修,干起这种苦哈哈老本行的事,那叫一个迅速。
一炷香的时间,就几乎将祠堂下方挖空。
挖空之后,余子清还用各种材料,给其底部焊了一个底,又在房间内,用金属给做了加固,确保这间房子,不会崩裂了。
完成这一切之后,余子清单手将祠堂托起,飞到了半空中。
“大哥,要不还是我来吧……”楼槐没忍住,终于开口了。
“没事,不用,这就是一件特殊的法宝,确保我在这里瞎逛不会被人发现。
凡事小心为上,之前那些人来,九阶强者,都被人弄死了。
我们也得小心点,起码再遇到其他挂件之前,该查的事得查,行事却得小心点。”
余子清进来就带万魂幡和楼槐。
楼槐是当猎犬用的,万魂幡的大鬼,那也不能随便放出来用。
要是这大鬼有十阶,那余子清肯定玩速通,杀穿这里。
他现在大概有些猜测了。
当初遇到缺阿公的时候,缺阿公的庙宇,便是石头的房间,一模一样。
而余子清之前没来这里之前,从高空俯瞰,的确能看到一些建筑,看到镇子。
可是却一个人也看不到。
最后借船夫的乌篷船渡河,才进入到镇子里。
考虑到这里的地祇,如此肆无忌惮,肯定不可能将自己的庙宇,老老实实的保持着正常庙宇的大小。
这里应该就是那些地祇的力量扩散开,所化的跟正常世界一模一样的世界。
这地祇的里世界,又跟现实世界重合了很大一部分。
但是祠堂,却是他们故意排斥在外的,或者是没法在里世界里构建出一模一样的,再与现实重合。
那些食香人,在这里是根本找不到他们的祠堂,找不到他们的根的。
完全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所以,余子清觉得,只要在祠堂内,或者一定范围内,便是脱离了地祇掌控的范围。
余子清举着一间祠堂,飞在半空中,遥遥看着远处巡视的夜游巡,他悄悄的飞在后面。
这么大的目标,那夜游巡巡视的时候,却根本看不到。
镇子下的食香人,也没有一个抬头看余子清的。
仿若余子清才是个鬼魅,他们是正常人。
似乎他们还真是这么觉得,余子清是不正常的人,是可以随意杀了,掏出五脏六腑,剃干血肉,用来奉神。
余子清跟着夜游巡,逛了半夜,顺道也把方圆数十里巡视了一遍。
等到天色开始放亮,夜游巡转动了一下雨伞,风铃叮叮作响,他便带着人向着远处飘去。
余子清举着祠堂,跟在后面,飞了近百里之后,终于看到戊子城。
这戊子城外,人来人往,要不是余子清的阴神睁开了眼睛,真以为这里看起来都很正常。
目之所及,所有人,没有一个例外,全部都是面色青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把所有的食物,换成了香,所有的钱,都换成了香烛。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很正常了。
余子清举着祠堂,直接飞过了戊子城的城墙,这里飘荡的香火气所化的防护,便自行裂开一道裂口,让余子清通过。
但是在其他人看来,一切都如常。
进入了戊子城,余子清最先看到的,便是远处一座绽放着光辉的五层庙宇。
只有五层,却也有数十丈高,醒目之极。
庙宇的光辉,笼罩整个戊子城,食香人,在城中一切都如同正常时候一样。
余子清看的遍体生寒。
从根上变了,彻底变成了地祇的神国。
他在这里,便是异类,便是鬼魅。
余子清拿出戊子城县守的大印,大印光华不断的闪烁着光华,可是光华暗淡,如若蒙尘。
余子清叹了口气,将大印收起。
飞了一段距离,就见那城隍庙里,人头攒动,一辆辆大车汇聚,庙内飞出一个白面短须,一身华袍之人。
那人手执一本厚厚的册子,一手执笔,那册子哗啦啦的翻动,翻到其中一页,便见此人执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这时,那一辆辆大车,也动了起来,有一个一身员外装的老者越众而出。
他一挥手,便见其手下,揭开了大车之上盖着的血布。
大车之上,躺着一具具妖兽、野兽、甚至是人的尸体,甚至还有不少修士的尸体,低阶的炼体修士尤其多。
有些炼体修士身上,甚至还穿着将士的服饰。
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是食香人。
站在庙门口的白面人,含笑点了点头。
“吴员外,供奉香烛三车,妖邪血肉六车,福缘深厚,造福一方,当延寿一甲子。”
白面人找到吴员外的名字,在其名字下方一笔勾去,又重新书写了一个时间。
其后,一个个供奉的人上前,献上祭品,得到各自的恩赐。
“城东李三,供奉妖邪血肉一车……”
“城西王五,供奉精品妖邪血肉五百斤。”
排在前面的,都是比较多的,到了后面,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他们都没得到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延寿。
然而到了后半部分,就开始出现,有些人根本拿不出什么供奉的东西。
“赵二小,供奉香烛……半把。”白面人低头俯瞰了一下下面的人。
“大人,小的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了,家中老母病重,这半把香,还是从小的口粮里抠出来的,求大人恩赐些许,救我家老母。”
白面人叹了口气,翻了翻册子。
“我们戊子城的城隍爷仁慈,已经额外恩赐给你们家一年的香火。
为了不坏规矩,这还是城隍爷自己私人给的。
若是都像你这样,只想着吃白香,那会怎么样?”
说着,他执笔在赵二小的名字上,打了个血色的叉。
“赵二小,寿尽而终。”
话音落下,便见一旁冲出来几个面目狰狞,手拿水火棍的衙役,当场将那赵二小打死。
他的尸身,飞速的干枯腐朽,短短一两个呼吸,便化作了脆弱的枯骨。
旁人不可见的视角,一条锁链从赵二小的体内飞出,牵着他的神魂,将其拖入到城隍庙里。
只是几个呼吸,余子清便遥遥感觉到,那赵二小的神魂消失了。
那城隍庙,便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将其神魂吞噬掉。
余子清面色发寒,这个时候才看的真切。
其实那赵二小,可能早就应该死了,只是他变成了食香人,一直没有死而已。
这是什么阴阳颠倒,邪神当道的世界。
他慢慢的落在城中,找了个距离城隍庙不远的偏僻空地,将祠堂放了下来。
他看到了那一辆辆车上,有不少正常人的尸体,心里便明白,这世界还是有人在抗争的。
只不过,他们成了妖邪。
那些食香人,则是正常人。
余子清坐在祠堂里,将大鬼放了出来。
“你那个时代,有地祇么?”
“有。”
“给我说说。”
“地祇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些有大功或者有大德的人,死后便被敕封为地祇。”
“哎……”
余子清将这里的所见所闻,给大鬼说了说,大鬼震惊不已,气息都有些不稳。
“你最好稳住气息,若是这祠堂碎了,我们就没地方隐藏了。”八壹中文網
“那便杀光那邪神。”
“那些食香人呢?也杀光么?”
“自然。”
“这里只是一座小城,此地城隍,便有八阶气息,而且,在其领地之内,其实力可能会更强一点。
其神通,也跟一般的修士不一样。
你能杀光全天下的城隍地祇么?
要知道,每一个地祇,敕封他们的符召,都是来自于兑皇。
而之前进来的九阶强者,也已经有人陨落了,连神魂都没逃得掉。
若是他能逃得掉,便不用燃烧神魂来传回消息了。”
大鬼沉着脸。
“兑皇昏庸,便将那狗皇帝也一起杀了。”
“你能杀得了他?”
大鬼不说话了。
“这才只是一个小城,硬碰硬没用的,今天杀了个城隍,明日就会有新的城隍,杀不完的,杀不尽的。
你要明白一件事,对于这数量庞大的民众来说。
我这样的,才是妖邪。
那些地祇,才是正统。
能带领他们,不用挨饿,不用看天吃饭,不用饿死。
而且还能活的更久。
你让他们如何选?
再说,他们变成了食香人,怕是已经难有回头之路了。
他们的修行,都开始变了体系。
一切都变了。”
大鬼闭上眼睛,无力的叹了口气。
他一身力量,此刻却有种无处可用的感觉。
他当然知道,这已经不是一件事一个人的问题了,而是整体都变了。
一个人的力量,已经无济于事,改不了大势。
“你不要出手。
你若是出手,必定引来极强的力量,正面对抗。
现在不是正面对抗的时候。
要做什么,那也是我去。
莪都被他们列为妖邪了,那我这个妖邪去下黑手,那多正常。”
余子清叮嘱了大鬼几句,大鬼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听从吩咐。
杀人战斗,他可以,但是办事,他就听余子清的。
余子清遥遥看着城隍庙的方向,那里香火鼎盛,香火气,已经化作一道狼烟冲天而起。
庞大的香火气,缭绕在城隍庙附近,让那城隍庙变得愈发巍峨神圣,不可侵犯。
余子清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化作一张丑脸,浑身骨骼关节,一阵咔嚓作响,整个人变了一个人。
再套上香火气笼罩的兜帽黑袍,他走出了祠堂,向着城隍庙而去。
时至深夜,算算时辰,天应该已经快亮了。
来城隍庙进香的香客,数量也开始越来越少了。
余子清拿着顺来的香,来到城隍庙前那尊巨大的香炉前,点燃了线香,三指敬香,举过头顶,满心诚恳的喃喃自语。
“愿城隍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早日高升。
愿诸位老爷,庙宇永立,海枯石烂亦不灭……”
余子清满心虔诚,喃喃自语了许久,各种美好的愿景,都心甘情愿的祝福。
而后以仪轨,举头三拜,郑重的将那三炷香插入香炉之中。
那香是顺来的,与其他人的香一模一样,袅袅轻烟,冲天而起,混入到那缭绕在城隍庙的庞大香火之中。
敬了香,余子清如同那些普通的食香人一样,悄悄离去。
他回到了祠堂,透过破烂的窗户,遥望向城隍庙,脸上带着期待。
我最诚挚的祝福,最真挚的祈祷,应该会化作最凶猛的剧毒吧。
您好好品尝一下吧。
刚才意外听到一个消息,这里的城隍,是县城隍。
其上丁亥城,还有一尊府城隍。
要不是听到这个,余子清都想再给提升一点规格。
现在算了吧,最强的手段应该留着后面当压箱底用。
随意敬香,毒死一个土地,还得让那土地一口气全部吞个干净,然后好半晌才毒死。
估计现在这诚心诚意的祝福,满心虔诚,想毒死这个县城隍,和他那些虾兵蟹将,估计也不太够。
不够最好,太强了反而会引来太大的变化。
先试试。
眼看天色已经微微放亮,城中活跃的人群,都各自回家,准备休息。
城隍庙内,神台之上,一尊浑身冒着神光,香火气化作一圈圆光,慈眉善目的老者,坐在那里。
其两侧,城隍座下日夜游巡,文武判官,衙役文书等等一整套班子,也都各自归位。
县城隍伸手一挥,那缭绕在城隍庙附近的庞大香火之力,便不断的涌入城隍庙中。
一部分融入到城隍庙里,一部分被城隍分散出来,给手下的人,剩下的大部分,则全部化作一道道白色的光辉,源源不断的没入到城隍体内。
天色大亮,城隍庙内,忽然有一个衙役,摇晃了一下身子,身上开始浮现出不祥的气息。
衙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耳边便隐约之间,浮现出一些美好的祝福。
听到这祝福,他的身躯便渐渐变得虚幻,从内而外,无声无息的崩解,无声无息的消散。
一时之间,不祥的气息,开始在城隍庙内弥漫。
那慈眉善目的城隍面上,黑气无声无息的浮现,他的面色瞬间一变,化作了狰狞。
那慈眉善目的皮缓缓的脱落,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煞气弥漫,邪气滋生。
他手捏印诀,缓缓抬手,便见其面色越来越黑,其面容也愈发不成人形。
所有的毒素,都被其借助整个城隍庙的力量,强行逼迫到口中。
就在这时,那真诚的祝福,在他的耳边响起,越来越清晰。
那些毒素便化作了他最容易消化的力量,飞速的融入到其体内。
城隍张口一吐,一团黑血喷出,喷在了一旁的夜游巡身上,那些黑血飞速的融入到夜游巡体内,让其凝聚的肉身崩解,化作了虚幻,不祥的气息从其体内迸发出来,骤然间将其湮灭掉。
城隍吐出了大部分毒素,却还有一部分彻底融入到其体内。
看着身边的手下,一个接一个毒发身亡,不祥的气息越来越强。
城隍心一横,盘坐在神台之上,化作一尊神像。
霎时之间,便见那五层城隍庙,从最上面一层,开始层层崩塌。
第五层直接崩碎成齑粉,第四层崩裂,继续坍塌。
到了第三层坍塌到一半的时候,整座城隍庙的震动,才缓缓的停止了下来。
神像重新化作城隍的样子,他的面容上已经没了皮肤,裸露的血肉,就像是无数的血肉拼凑而成,诡谲可怖。
他伸出手覆盖在脸上,片刻之后,神力涌动,他又恢复了那慈眉善目的样子,一身煞气、邪气尽数消散,只留下地祇的香火之气。
那两层半的城隍庙,便是他付出的代价。
他气息暴跌,神力暴跌,从原本堪比八阶修士,此刻跌落到连七阶都勉强的地步。
这城隍庙,便是他的根基所在,以伤了根基为代价,才勉强度过了危险。
“来人。”
他一声厉喝,环顾四周,却空空如也。
他扛过去了,可是他所有的手下,却被他分出去的那些蕴含不祥之气的香火之力,给全部干掉了。
县城隍面沉似水,不由的想到了前两天,下辖的一个镇子里,有一个土地忽然暴毙的事。
当时说是有一个外来者。
可是日游巡和夜游巡巡视之后,却一无所获,而那人也未曾渡河离去。
他们却都找不到了,本以为那据说只是一个体修的家伙,已经死了。
没想到现在还活着,还用了不知道什么办法,能在香火之中下毒。
他施展神力,化出一页金书,在其上将这件事书写了上去,也将他中毒之后,付出极大代价才化解的事,也都原原本本的写了上去。
他听说,近期那些妖邪里,忽然多了好几个九阶强者,以至于让一些地方损失惨重。
便是都城那边,都对这件事极为重视。
看来那些妖邪,还是不死心啊,又找到了反抗的方法。
他将那一页金书随手抛出,金书便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去。
戊子城内,余子清拿着个米糕,慢慢的啃着,看着城隍庙坍塌了一半,看着那一点金光飞出。
他心里大概有谱了。
以他现在的实力,诚心祝福,再将香火混杂在其他香火之中,应该是毒不死一位八阶地祇。
香火之毒,能有这种效果,他的实力影响应该不大,他的身份影响,应该会比较大。
若是九阶地祇,以他五阶的实力,再加上饿鬼之王的身份加持,再加上提高规格,应该也是毒不死对方的,削弱应该可以。
藏在祠堂里,余子清暗叹一声。
早知道很麻烦,却没想到是这般麻烦。
他在城内转了转,看到了县守府,其内的人,也都是食香人。
这就代表着,事情变得异常麻烦。
因为那城隍,甚至能在其力量影响范围内,将县守府也原原本本的显化出来了。
证明他已经完成了对县守府的渗透和掠夺。
体系都完成了更换。
余子清手里的戊子城县守大印,在这里竟然都能被压制蒙尘,基本失去了应该有的威能。
那城隍,不但替代了县守,如今执掌的还是比县守还要高的权柄。
余子清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在安史之书里,他只要有大印,便可随意进出。
但是到了这里,四枚郡守大印和三十一枚县守大印加起来,都没法让他离开这里。
也不知道这大兑末期,为何会发展的这般迅速。
最后又是为何,是何人,将整个大兑都一起封印掉了。
只是想想,余子清就觉得匪夷所思,难以接受。
他这个正常人,在这里竟然成了妖邪。
他想找一找那些前面来的强者,如今怕是都不太好找。
哪有妖邪明目张胆拿个喇叭到处喊你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