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的行很快。
狐商出发第三日,送鹿的队伍就从郅地出发。一路上大张旗鼓,凡经过氏族封地必宣扬公子玄仁孝,献国君白鹿。
为让消息传更广,郅玄命府令召集往来城内的商人,借商人的口四处扩散,务必要最短的时内让事情传遍全国,更要传到其他诸侯国。
郅玄的运作下,没等队伍抵达目的地,消息已经传沸沸扬扬,连西都城内都聚集目光,很知道传闻是真是假,公子玄果真国君送上一头白鹿?
西原侯知消息,朝堂上一言不发,没人能猜出他究竟些什么。
朝中卿大夫反应不一,密氏兄弟难没有出声,只是脸『色』相当难看。粟虎和范绪等人则是乐见其成。
先是以犀牛角入贡中都,如今又以白鹿献西原侯,事情传出去,公子玄的好名声定将更上一层楼。
密夫人知此事,仅是冷笑一声,再没有任何表示。公子康前来问安时,一个字都没有提,这让后者准备好的话全都堵嗓子眼,下不去又出不来,别提难受。
看到子这个样子,密夫人更是冷笑连连。
之前是如何埋怨她,又是如何怪她,如今倒开始装模作样,简直是笑话!
她之前为何没发现自己的子这么蠢,这么自以为是。不,应该说密氏的血脉尽皆如此,她也不例外。
面对眼前的公子康,到密武之前送来的消息,密夫人心底冷意更甚。
大兄未免太好,真以为旁人不会察觉?还让她国君府手,当羊氏的人都是摆设不成?!
此一时彼一时,梁夫人的事非她一人手笔,方才隐瞒十几年。如今让她对付羊氏,连羊氏的孩子都要一起除掉,这是昏了头!
她早已经失宠,国君府的地位一落千丈。羊氏则不,如今国君身边备受宠爱。让她这个失宠的去除掉正当宠的,亏也能出来。更何况,她失宠后,中是如何对待,她都记清清楚楚。不当场揭发已经是仁至义尽,休她再做更。
至公子康,她愈发看清楚,这个子很蠢,蠢让人可怜。
见公子康隐隐现出急躁,密夫人终开口:“世子之位你不要了。不该你的东西,到头来也不是你的。”
公子康倏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握紧双拳,表情中更透出凶狠、
“母亲为何这样说?”
“不对吗?”密夫人仔细打量着公子康,冷漠的眼神让后者的怒火一点点熄灭,彻骨的寒意取而代之。
“母亲,是子哪里做不好?”公子康艰难道。
“是我将你生不好。”密夫人忽掩唇而笑,眉眼弯弯,一如当年让西原侯神『迷』的俏丽。落公子康眼中,却莫名染上几分诡异。
“母亲千万不要这般说,子担不起。”公子康低头,心中的寒意越来越深。
“行了,你是我生的,我跟前不用假装。我知道你什么,白告诉你,不可能成的。就算是成了,最后受益的也不会是你。你和我,我母子俩都会变成傀儡,日子未必就比现好过。”
密夫人这番话已经是示,可惜公子康执『迷』不悟。不只不理解,更对她生出怨恨。
“母亲难道不做国夫人?”公子康压低声音道。
“我啊,可惜我没有个好子。”密夫人仍是笑,笑花枝『乱』颤,状似疯癫。
公子康不白自己的话有哪里可笑,密夫人却指着他笑个不停,半晌才停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逼』近他,道:“我一辈子过糊涂,被兄长利用,被丈夫欺骗,落到如今下场是我咎由自取。你若聪就听我的话,别和你个舅父走一条道。你是君上的子,第一个子,窝囊点总比没了脑袋要好。”
“母亲果真如此看?”公子康咬牙。
“不如何?”密夫人回道。
四目相对,母子俩仿佛只斗兽,眼底尽是凶狠。
“母亲之言,不认同!”公子康率先避开目光,出口的话仍强硬。
密夫人盯了他片刻,突意兴阑珊,松开手,道:“随你。”
该说的她都说了,子不听,她也没办法。
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
该死的一样会死,该灭的早晚灭。
唯一相同的是,无论成功失败,她都注定活不成。
密夫人不再说,公子康也没有久留,母子俩不欢而散。
只是离开前,公子康欲言又止。密夫人知道他些什么,直接道:“告诉你个舅父,不该说的我不会说,我终究还是密氏。”
“诺!”
公子康心情复杂,走出门外,看向守门前的侍人和婢,回密夫人方才所言,心中有短暂摇,其后又用摇头,重新变坚定。
不,他不能惧怕,更不能后退。
年的愿望就此落空,还不如赌上一把!
他宁可死刀下,也不就这么窝囊地活着,永远低郅玄一头,绝不可能!
公子康离开后,密夫人坐室内,看向敞开的木窗。微风流入,带着春日的花香,让她回忆起初入国君府的时候。
那年,也是春天,花也开早。
她穿着嫁衣,黄昏时入府。
她看到自己的丈夫,一身黑袍,高大挺拔,面容俊朗,既英武又傲气。她也看到了梁夫人,柔温婉,水一般的子,让人看着就心生亲近。
她是密氏,本可以嫁入大氏族,为一一氏的主『妇』。可她听从父亲和兄长的安排进到国君府,成了国君的夫人,名字好听,依旧是妾!
密夫人闭上双眼,脸上又浮起笑容,不是冷笑,而是纯粹的甜的,如少时一般。
她错了,真的错了。
回头才发现,早逝的梁夫人都比她清醒,更不用说能走更长远的羊氏。
如今看白,她又能如何?
即使时光倒转,身为密氏,她也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她注定会死,只是死之前,还能为自己的子做件事。
哪怕再失望,终究是她生的,讽刺。
密夫人睁开双眼,起身走进内室,拉开梳妆匣,从匣子夹层内取出一个扁平的木盒。
盒子拧开,里面是淡红『色』的粉末。
密夫人用小指挑起一小撮送入口中。
粉末入口即,带着微甜。
当初知晓梁夫人爱吃甜味,她特地告知兄长,没久,大兄就让人送来这个盒子。每次只需要一点,加到甜汤和糕点里,就能让人逐渐衰弱。
这种『药』连医都没能查出来。
或许查出来了,只是西原侯不过问,梁夫人就只能病弱,不会是中毒。
起当年或死或走的医,密夫人翘起嘴角。
将盒子重新盖上,密夫人拿起放一旁的胭脂,用指腹点下唇中-央。艳丽之极的红,毫无血『色』的白,映铜镜中,勾勒出绝望的貌。
放好木瓶,密夫人侧身躺下,闭上双眼。
梁夫人如何死,她就会如何死。
她还会留下证据,让公子玄知道,当初害死梁夫人的都有谁。只求公子玄能留公子康一命。即使不能留,好歹让他有个全尸。
起兵造反要受车裂。
她不自己的子沦落至此。
从听到计划开始,她就不认为兄长能成功。密氏终将覆灭,她不看到族灭亡,也为自己的子争取一线生机,就只能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密夫人缓缓沉入梦乡,睡异常安稳。
没人留意到她一天比一天虚弱。即使注意到,因她之前次病倒,也没引起足够的重视。旁人都以为她是气『性』太大,才会每天房中不出来。
有医诊出不对,本上报西原侯,后者却很不耐烦,只道让他开『药』,并不过问。
有意无意的忽视下,密夫人的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糕,郅地队伍抵达西都城时,她竟廊下晕倒。
由时机太巧,众夫人都以为她是气急攻心,很是嘲笑了一番。密武和密纪到消息,到之前公子康带回来的话,也不打算再理会她。
密武看来,如果密夫人真的一病不起,对密氏而言或许还是件好事。
西原侯更没心思注不再宠爱的妾。他的注意全朝堂之上,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看一眼曾经宠爱过的人。
郅地队伍抵达西都城当日,从城门到国君府,道路旁挤满了人群。
看到打着旗帜的队伍进城,众人一阵喧哗。
“来了!”
“快看,果真是白『色』的鹿!”
“先有犀,后有白鹿,公子玄果不凡!”
“正是如此!”
众人的围观和议论声中,扛着旗帜驱赶大车的队伍一路前行。车上的鹿大概是习惯了被围观,竟悠闲地吃起青草和豆子,偶尔甩下头,半点不见烦躁不安。
带队入城的是牛琦,也是当初奉国君旨意追随郅玄就封的下大夫之一。
此次来到西都城,他也算是荣归故里。
未进城之前,牛琦心情十分激,进城之后,激之情骤消失,眉『毛』逐渐皱了起来。
进到西都城,看到坊前的杂『乱』,堆着垃圾的水沟,一阵阵令人不适的气味飘来,让他十分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记忆中的西都城。
一年不到年的时,为何会让他如此不适?
仔细回,这座城池没有改变,之所以让他不适应,是他习惯了郅地,习惯了干净整洁的新城。
按照郅玄的话说,牛琦目前的状况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任谁习惯了整洁干净的环境,都不乐意再回到脏『乱』差。即使西都城的情况未必那么糟糕,甚至胜绝大数诸侯国的国都,和新城相比,尤其是卫生状况方面,依旧是天差地别。
上次郅玄回城,正好赶上冬天,城内的情况还不算糟糕。
轮到牛琦,没有冰雪遮挡,水沟全都融,氏族坊尚好,国人坊也能凑合,庶人坊实让人无法忍受,奴隶坊更是看都没法看!
队伍中的大部分人都受不了这股味道,都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什么荣归故里,威风凛凛,什么让左邻右舍羡慕,全都扔到一边。他只尽快穿过长街,避开这股难闻的味道。
至和人寒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鼻子受够折磨,还要张嘴,休!
看到这支队伍如此庄重,从上至下表情严肃,丝毫不见意张狂,众人不由赞叹:公子玄稳重,麾下竟也如此。可见公子玄英,擅长用人,日后必为主。
队伍快速穿过长街,来到国君府前。
有侍人专门等候,将大车直接牵走。队伍中的几个人立刻跟了上去。他负责照顾白鹿,直至献鹿仪式结束,都不能让这头鹿离开自己的视线。
牛琦走下车,和侍人一同去往前殿。
献鹿之前,他要呈送公子玄上书。
大殿中,西原侯坐上首,以六卿为首的卿大夫分坐左右。
牛琦走进殿内,目不斜视,一丝不苟行礼。
“起。”
牛琦再拜起身,双手呈上一卷竹简,同时道:“启禀君上,郅、丰、凉耕,公子玄不能至,命臣献书及鹿。”
西原侯展开竹简,从头至尾看过一遍。
通篇溢之词,朝中最擅长歌功颂德的卿大夫都要甘拜下风。
知道这是郅玄拍马屁,西原侯的心情还是好了几分。
毕竟没人不乐意听好话。
竹简最后,郅玄提出请求,他希望受封世子时,能允许他率领千新军驻扎城外。
“奉命成军,请君上检阅。”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而且很西原侯面子。
上次郅玄没提前打招呼就带了几千人来,这次好歹提前说一声,而且只有千人,西原侯不出反对的理由。
只是他不会到,上次郅玄的队伍中商人占据数,这次可不一样,实打实都是甲士和卒伍。连运送物资的都是青壮,拿起武器就能上战场那一种。
“准所请。”
西原侯同意郅玄的请求,卿大夫知晓上书内容,都不觉有异。到自己借郅玄的甲士,也亲眼看一看公子玄练出何等强军。
唯独密武和密纪神情不愉。
遇到郅玄的事,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众人都已经习惯,扫过一眼就没再注。
当日退朝后,牛琦没有立刻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前往六卿府上,送上郅玄准备的礼物。为免引起怀疑,密武和密纪也没落下。
公子玄早有送礼的习惯,氏族没有过意。殊不知,随着礼物的到来,密氏调集军队的消息也送到粟虎等人案头。
如郅玄所料,粟虎和范绪等人不是没察觉异常,只是没有到密氏竟如此大胆。
“这是要起兵造反,密氏安敢!”
几位大佬各自召集心腹臣,起门来商议,不约而同做出和郅玄同样的选择:将计就计!
唯一不同的是,郅玄主要针对密氏主干,没打算朝别人下手。他做更狠,不只要灭掉密武密纪,更要趁此机会让密氏彻底消失,完完全全,包括所有别出的旁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