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的战马遭到重创,密氏甲士趁机冲上前,砍断车辕上的绳索,战车和战马瞬间脱离。
戎右和驾车者被甲士拖住,没能护住西原侯,后者被拽到车下,头顶发冠掉落,长袍沾满泥土。
“君上!”
郅玄大声惊呼,同时开弓射箭,拦截冲过来的甲士。
连续三箭,两箭钉在地上,一箭射伤甲士肩膀。
西原侯惊险避开刀锋,正要同跳下车的戎右汇合,密武和密纪先后驾车冲过来,对准西原侯和郅玄拉开弓弦。
郅玄本欲还击,硬弓弓弦却突然崩断。弓弦反弹划伤他的手掌,瞬间鲜血淋漓。
郅玄手中的硬弓是前代西原侯传下,随其征战多年,是诸国皆知的强弓。这样的武器传承意义重大,哪怕不在战场上使用,也会精心保养。
现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弓弦竟然崩断!
宗人史官亲眼目睹郅玄以连-弩-狩猎,始终没有使用硬弓。算上西原侯之前猎鹿,这把弓在今日仅拉开五次,弓弦竟然断了!
为何会断,谁动了手脚?
若在狩猎途中发生,被史官记录下来传于诸国,郅玄的名声将会如何?
手持断弓,郅玄不可置信地看向西原侯,震惊和哀伤之情有目共睹。哪怕是密武密纪,也对西原侯这般做法嗤之以鼻。
或许是太过震惊,郅玄没能及时下令,使得西原侯周围防御空虚,很快被密氏包围。
“快救出君上!”
郅玄匆忙下令,奈何密纪组织起箭阵,甲士选择率先保护他,没有不顾一切向前冲,密氏的包围圈趁机合拢。
西原侯陷入困境,持剑站在车下,周围仅有不到百名甲士护卫。
面对驾车的密武,西原侯竟然道:“助我杀逆子,我立原康为世子!”
此言一出,护卫他的甲士动作一顿,最忠心的戎右孟熊都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上?!”
密武忍俊不禁,放声大笑,指着西原侯笑道:“原承,你早年的气概哪里去了,你不觉得羞愧?”
西原侯脸色涨红,很快又变得铁青。
密武驾车冲向他,同时下令继续向郅玄抛射,必要将这对父子一次解决。
密纪再次射-出响箭,呼啸声传来,巨大的石块木桩从天而降,大部分砸入粟虎等人的军阵之中。
由于石块木桩太过密集,几方又混战在一起,难免出现误伤。密武和密纪却不在乎,利用这波混乱,密纪率军发起攻势,一打三,成功压制住粟虎、范绪和栾会。
郅玄终于知道狐商所说的大车究竟装着什么。
投石机!
攻城器械竟被用于围杀,密武当真下了血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甲士们再次立起大盾,牢牢护住郅玄。面对飞来的石块木桩,能避则避,实在躲不开就用盾牌叠在一起硬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郅玄受伤。
战团中心,西原侯身边的甲士越来越少。
密武不打算拖延时间,决意速战速决,下令甲士放箭。
按照原计划,密武还会找个替罪羊,以免背负弑君的罪名。如今情况发生变化,他只能仓促行动,暂时顾不上以后,先把西原侯和郅玄解决再说。
“君上小心!”
箭雨飞来,戎右孟熊以身为盾,飞扑过来,将西原侯扑倒在地。
破风声不绝于耳,血腥味迅速弥漫。
无需抬头,西原侯也知孟熊身负重伤,已是气息奄奄。
“继续。”看着狼狈的西原侯,密武感到无比快意。鲜血和杀戮总是让他感到兴奋,密氏历代家主都是一样。
甲士再次开弓,西原侯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喊杀声四起,粟虎安排的人手赶到,从外围袭杀进来,同粟虎范绪的队伍汇合一处,并联合部分氏族冲开密纪的防线,扑向战场最中心。
“密氏叛乱,刺杀国君世子,当诛!助密武密纪者同罪!”
粟虎手持长剑,战车一路飞冲,甲士齐声高喝,气势震天。
此消彼长,密氏的战意随之削弱。
郅玄观察这支军队,发现他们在前冲时配合默契,甲士强壮的身体仿佛压路机,依靠护臂和盾牌硬是将拦路的对手撞飞出去。
这样的甲士在粟氏不是少数,而是绝大部分,简直是一群冷兵器时代的人形坦克。
伴随着粟氏的冲锋,范氏和栾氏的甲士再次结阵。
栾氏甲兵擅使长弓,每支弓都长达两米,威力和准头相当惊人。和粟氏的人形坦克互相配合,栾氏甲兵可以从容开弓,从阵中飞出的箭能轻松将战马钉在地上,何况是人。
粟氏开始冲锋,栾氏结阵开弓,范氏的长戟兵踏着箭雨前进,逼得密纪不断收拢防线,现出更多破绽。
战斗陷入白热化,交战双方都在拼命,几乎要打出脑浆子。
羊皓身为六卿之一,却没有参与进来,自始至终位于战场边缘,和别出的家族待在一起,彼此守望相助,明显不想蹚浑水。
可他显然忘记,两边不靠置身事外看似稳妥,实际上是两方都得罪。等到分出胜负,最后的胜利者都不会信任他。只要他是家主一日,羊氏就不可能再有更大的发展。
投石机已经停了。
双方彻底绞杀在一起,如犬牙交错。石头和木桩没长眼睛,落下时砸到谁都不好说。密武密纪不在乎损失,总不能不顾自己性命。
眼看密武被拖住,西原侯以为逃脱有望,立即推开死去的戎右,从地上站起身,向包围圈外跑去。
没跑出两步,战团中忽有乱箭飞出,他冲得太快,来不及躲闪,被一箭穿透胸膛。
西原侯以剑撑地,低头看向胸口,最初的感觉不是痛,而是吃惊。
“君上中箭!”
“密氏弑君!”
混乱中传出吼声,战团边缘的氏族看不到西原侯此刻的情形,但能清楚听到甲士的吼声。
君上中箭?!
若西原侯死在乱军中,自己却在袖手旁观,事后追究起来,这样的后果绝承担不起。思及此,在场的氏族迅速行动起来,一起攻向密氏军队,摆出拼命的架势。
蚁多咬死象,氏族蜂拥而上,密氏军队再强也抵挡不住。
密武当机立断,再次冲向西原侯。
危急时,郅玄驾驶战车冲上前,抓起车上的短矛,一矛投掷过去。
不想矛身飞过,没有击伤密武,而是绊住车轮。
咔嚓一声,车轮损伤,战车无法继续前进。
粟虎抓住时机,转眼冲到密武面前,抄起插在地上的长戟,横起戟身,直接将他扫落车下。
没等密武爬起身,长戟抵在他的喉间,粟虎居高临下,俯视手下败将。
密武落车被擒,密纪独木难支,眼看冲上来的氏族越来越多,只能咬牙抛下兄长,带领残兵冲出包围圈。
重伤的西原侯被郅玄救起。
胸口的箭伤实在太重,西原侯勉强保持一丝清醒,在粟虎驾车过来时,手指郅玄,道:“他、他……”
“君上放心,臣定会全心辅佐公子!”粟虎沉睡道。
西原侯双眼圆睁,喉咙里发出咳咳声响,余下的话到底没能出口,抬起的手臂失去支撑,无力地垂落下去。
“君上尚有气息。”探过西原侯的鼻端,郅玄对粟虎说道。
粟虎皱眉,暗中摇了摇头。
以他领兵多年的经验,西原侯伤势太重,不可能痊愈。没有马上咽气,也不过是拖延时间,多受几天折磨。如此一来,反倒比马上咽气更加痛苦。
然而,这些话他不能说。
“公子仁孝!”见郅玄关心的样子,粟虎拱手道。
郅玄摇摇头,道:“城外太乱,需尽快送君上回城疗伤。”
“公子尽管放心,臣已派人追拿密纪。密氏叛乱罪大恶极,其主干别支均有牵涉,需尽数诛杀,不留后患!”
粟虎的话杀气腾腾,郅玄几乎能嗅到字里行间的血腥味。
他没有提出异议。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不是世子之位的竞争,而是氏族权利的争夺。密氏注定灭亡,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一切仰赖中军将。”郅玄诚恳道。
“公子放心,臣定当尽心尽力。”对于郅玄的态度,粟虎十分满意。
双方暂时达成默契,接下来就是对密氏的围-剿和分割。
郅玄知道自己未必能分到多少,但有狐商的先手,不出意外的话,数年之内,密地的经济都会被他把控。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自己吃亏。
目送粟虎驾车离开,郅玄低头看向西原侯,握住没有-拔-出的青铜箭,低声道:“父亲,儿子说会送您一程,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驾车者挥动缰绳,对郅玄的话充耳不闻。
戎右眼观鼻鼻观心,始终不发一言。
他清楚看到郅玄下令甲士-冲-击-包围圈,使西原侯以为看到破绽。殊不知,那处破绽后全是密氏弓兵,乱箭飞出,根本无从闪避。
然而,他也亲眼看到硬弓崩断,亲耳听到西原侯对密武所言。有因才有果,西原侯断绝亲情,换成是谁都不可能引颈就戮!
追捕密纪的队伍已经出发,余下的氏族整理队伍,准备返回城内。
狩猎中途发生叛乱,出乎大部分人预料。如今密武被擒,西原侯重伤昏迷,看样子命不久矣。众人都在猜测,册封世子的仪式是否会继续进行。还是就此跳过,直接迎来新的国君。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西都城方向突然冒起冲天火光。
“怎么回事?”
“怎会有如此大火?”
“快回城!”
众人不再耽搁,纷纷驾车骑马,拼命冲向西都城。
与此同时,西都城内正陷入混乱。
公子康手持火把,带着密武交给他的死士四处点火。不分氏族坊、国人坊、庶人坊还是奴隶坊,全都选入一片火海。
逃走途中的密纪派人送信,让他尽速出城离开。
知晓事情失败,公子康没打算逃,竟然召集死士在城内放火。
“告诉舅父,我不会逃,也逃不了。”
打发走来人,公子康再无所顾忌,在城内四处放火。一些宵小趁乱抢劫偷盗,还放出被关押的罪犯和奴隶,掀起更大的混乱。
巡城甲士前往-弹-压,被混乱的人群堵住。
国人和庶人忙着救火,各坊乱成一团。
熊熊火光中,公子康举着火把哈哈大笑,状如疯癫。
国君府内,侍人婢女乱成一团。
据探查情况的侍人回报,火烧得太快,很快就要烧到这里。羊夫人出面主持,命侍人通知各处马上收拾细软,在火烧得更大时出城。
混乱中,密夫人的住处却是一片安静。婢女侍人忙着逃命,竟然将她遗忘。
她静静地躺在榻上,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奇迹般地睁开双眼,看到空荡荡的室内,没有唤人,而是留恋地看向窗外,在灼热的风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永远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