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猎之后是三场祭祀,本为庆贺人王登基,却因“天谴”之事蒙上一层阴影。
朝堂内外议论不休,王族究竟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才会招来上天惩罚。陨石天降,当场夺取人命,偏在人王淮初登位,整件事透出令人不安的讯息。
王族众人惴惴不安,受伤的闭门不出,谢绝拜访,掩耳盗铃也要躲避舆论。
未受伤的无处躲藏,面对来访者的询问,被动陷入城内舆论风暴,每时每刻如坐针毡。
死去的王族成员被抬回家中,在停灵之后下葬。
陨石落下时,人已尸骨无存。家人实在没办法,只能从坑底挖掘一捧土,装入棺中,覆盖上衣物冠饰送入陵墓。
他的死因太不寻常,宫内下旨,不许葬入王族陵墓。
人王淮原本没有这个打算,是王族众人坚持,才不得不下达命令。
不入王族陵墓,相当于不承认死者的王族身份。自他开始,这一支血脉将被彻底边缘化。纵然没有从族谱中划去,也不会再得人王重用,跻身朝堂成为奢望。
遭到如此对待,死者的亲人愤愤不平,怨天恨地,朝着王宫方向唾骂不休,显然是对人王淮记恨在心。
知道这件事,人王淮叹息摇头,他早料到这种后果。
太后不容许人王淮的威严被挑衅,当即派人过府,以不敬的罪名予以严惩。对大诸侯让步是无可奈何,该人落到如此下场,除了死因出人预料,全是咎由自取。
该人依仗在王族中的辈分四处串联,同流放氏族眉来眼去不清不楚,一天比一天猖狂,在中都城上蹿下跳。
在原桃的膳食中动手脚,在宫内安插钉子,背后都不缺少他的影子。
甚者,他还命人传播流言,对西原侯大肆攻讦。
虽然计划中途出错,没能全部实行,影响局限在小范围内,对大诸侯而言也是不折不扣地挑衅。
按照常理推断,区区王族成员,官至上大夫,连卿都不是,胆敢挑衅冒犯一方大诸侯?
无论怎么想,事情都不会如此简单。
明面上的人八成是个幌子,真正的主使者是谁,会不会是新登位的人王?
如果被挑衅的不是郅玄,而是疑心更重的东梁侯,事情走向定会不妙。一旦事发,人王淮必被牵连,更可能被无耻小人推出去沦为替罪羊。
每思及此,太后就怒不可遏,更觉一阵后怕。
幸亏天降巨石,使得罪魁祸首灰飞烟灭,不然必引来大祸。
想清楚之后,太后下手更不留情,派人过府斥责惩戒不算,还同人王淮商议,将这一支迁出中都城。
名为迁出,实质就是驱逐。
这一支认不清立场,意图左右逢源,和流放氏族过从甚密。自以为聪明,实则愚不可及。既然如此,不如把封地改到一起,让他们长长久久相处下去,也算是成人之美。
人王旨意下达,在中都城掀起不小的波澜。
朝堂内外彻底看清王宫的态度,不能说意外,只是纷纷叹息,王族的荣光果真不再,中都城日渐衰落,大诸侯取而代之成为必然。
相比前朝的凄风苦雨,后-宫内是另一番景象。
王族吃到教训,不敢继续造次,原桃的膳食恢复正常,由郅玄送来的厨亲手料理,色香味俱全,再没有半点不妥。背景有问题的婢女侍人陆续被调走,郅玄送来的侍人顶替位置。空缺的婢女由太后亲自调派,自然不会存在问题。
借此机会,稷夫人和四名妾夫人一起动作,将身边清理得干干净净。
部分王族成员胆大包天,不单监视原桃,在人王的妻妾身边都安插人手,意图掌握宫内风向,了解稷夫人和妾夫人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行径引发众怒。
在西原国的宗人和行人咆哮正殿,将王族的脸面丢在地上踩时,中都氏族全体保持缄默,没有同仇敌忾,反而乐见王族倒霉,借机出了一口恶气。
太后将宫务移交给稷夫人,留给她一批得用的人手,其后就不再过问。
稷夫人的册封仪式举行完毕,成为新王后入主后-宫。
原桃也得到册封,尊位仅在王后之下。
四名妾夫人无封,仅有珠宝赏赐。有子女的妾夫人规格更高,膝下无子的稍逊一筹。
稷夫人手握大权,彻底展现出雷厉风行的一面。
后-宫被全面清扫,凡是存在问题的侍人婢女一概清出宫。下层仆役集中起来验明身份,和记录对不上的一律逐走。
这样的手段难免严酷,无奈情况特殊,为将各方耳目清理干净,稷夫人铁了心,宁肯错杀绝不放过。
在稷夫人的手段下,王族埋下的钉子尽数拔除,氏族的眼线不能幸免。诸侯在宫内的人手除非过了明面,否则照样一个不留。
稷夫人是刻意为之。
不想遗人话柄,事后寻机挑拨,王族、中都氏族和诸侯必须一视同仁。
在给稷氏家主的信中,她言明铁面无私的用意,并请家主宽慰安抚氏族。有她和几名妾夫人在宫内,可以正大光明来信询问,何需暗藏眼线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诸侯国势大,王族衰弱,中都氏族地位不比以往,望诸君明了。”
原桃从稷夫人身上学到许多,不能同身边人言说,唯有给郅玄写信。
“王后智慧,桃受益匪浅。”
接到这封信,郅玄不只看出稷夫人的手段,更看出她本人的态度。
比起尚在观望的氏族,她先一步认清形势,明白王族今后的定位。然能做到持节有礼,不卑不亢,着实令人佩服。
先有果断让出手中权力的太后,后有大刀阔斧又不失谨慎的稷夫人,两者通力合作,让人王淮有一个平稳的后-宫。
由此,郅玄对“氏族女”这一概念有了更深刻的认知,由衷叹服。
宫内清扫告一段落,三场祭祀顺利完成。
祭祀结束隔日就是大朝会。
礼乐声中,诸侯服冠冕入宫,和中都氏族齐聚正殿。
人王淮登基后第一场朝会,天下诸侯在列,位次排序以四大诸侯居首,中都六卿需得让位。
参与超会的人员太多,殿内全部坐满,殿外排开长龙。
郅玄的位置在右侧第一,距人王淮最近。身侧的位置本属于北安侯,却被让给赵颢。
北安侯笑呵呵对郅玄颔首,压根不像是杀伐果决让狄戎闻风丧胆的大诸侯,更像是一个和蔼的父亲,慈祥到让人不敢置信。
能生出赵颢这样的妖孽,北安侯的相貌自然不一般。
近观北安侯,俨然是一位儒雅清贵风度翩翩的帅大叔,驾车出行能引来掷果飞花那一种。
仔细回想一下,渣爹的容貌同样不差,前任东梁侯也十分英俊。上一任南幽侯郅玄没见过,凭他是赵颢的舅父,长相如何就不必多言。
再看各国国君和大氏族,几乎没有长相差的。就算是发迹不久的小氏族,大多也是容貌周正,很难出现歪瓜裂枣。
后世王朝对官员容貌有严格要求,科举还搞出个探花,莫非是源于此?
哪怕做官要熬资历,朝堂上少见年轻的帅哥俊男,一群帅大叔帅爷爷站在眼前,一样赏心悦目。
郅玄脑内天马行空,表情十分严肃,没人能猜出他此刻正想些什么。
赵颢在一旁落座,侧目看向郅玄,缓缓眯起双眼。以他对郅玄的了解,很大可能正在走神,想的也绝不会是什么正经事。
人王淮入殿,礼乐声告一段落。
众人起身三拜,其后落座。
侍人捧起王旨,大声宣读对诸侯的褒奖,追忆初代人王定鼎中原分封天下时的盛况,盛赞君圣臣贤,都俞吁咈。望诸位国君能再接再厉,公忠体国,镇守四方,威慑蛮夷。
旨意洋洋洒洒,内容多达千字。
侍人全篇读完,因要句句扬声,嗓音变得沙哑。
诸侯齐声应诺,氏族随之相和。
史官奋笔疾书,详实记录下这一幕,不遗漏任何细节。
待众人归位,礼乐声又起,持续整整一刻钟。
乐声停歇,依照惯例,人王问政事,群臣答岁丰。人王问军事,诸侯言无战。一番应对下来,流程完成大半。如果没有诸侯上表,朝会即宣告结束。
不想赵颢突然出列,言有事上禀。
“请改幽为赵,易国名。”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乐人的动作停在中途,不规律的乐音流出片刻,迅速归于寂静。
没人想到赵颢会突然出列,在人王登基后的第一场朝会上提出更改国名。
诸侯国易名多因国君改封,例如铜氏改封幽地,氏改为幽,国名也随之更改。归根结底是遵奉人王旨意。
赵颢是禅让得位,依照旧例应继承幽氏。他反其道而行,非但不愿继承幽氏,更要连国名一同更改,律法礼仪上不能言错,却实打实撬动了中都城权力一角。
诸侯和氏族皆不做声,视线在人王和四大诸侯之间逡巡。
在撬动王权一事上,多数人以为最先站出来的会是郅玄。毕竟会盟由他提出,也是他为诸侯铺开蓝图。不承想赵颢先他一步,还是从如此刁钻的角度。
不愧是两口子,行事出人预料,霸道无比,令人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