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后,人王淮手握王印,进一步扫清属于先王的势力。
在他的铁腕之下,不愿归顺的氏族全部流放,三代之内不许返回都城。愿意侍奉新王的主动上疏,旗帜鲜明改弦更张,为更多氏族做出表率。
在太后和稷王后的帮助下,人王淮无需担心宫内不稳,也无外戚之忧,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彻底扫清绊脚石,在最短时间内坐稳王位,掌控整座中都城。
郅玄主动递出橄榄枝,让他更无后顾之忧。
王族和卿大夫们愕然发现,人王淮一改登基前的作风,变得雷厉风行铁面无私,一切以务实为出发点,丝毫不讲情面。
面对人王淮的改变,氏族们束手无策。王族有心想劝,连续数次铩羽而归,也是无计可施。
相比中都城众人,国君们则分外轻松。
此行任务完成,接下来就是四大诸侯主持的会盟。郅玄同赵颢商议,将部分舆图交给诸侯传阅,多数人的反应和人王淮如出一辙,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天下之广远超想象。”
北安侯和东梁侯先众人看过舆图,两队正对外开拓,能够现身说法,证实郅玄所言。
“北方绝非一片荒漠,实有沃土万里。密林草场,湖泊矿藏应有尽有。”
“海之大,无穷尽。海中有巨鱼,似鲲鹏,身如巨船,能喷水柱,掀巨浪,甚是壮观。”
在两人的描述中,中原之外有大片无主土地,唾手可得,同白捡没有差别。
“中原土地虽广,然良田有限。南行虽有瘴疠,土地极肥沃,一年能产稻三季,活人无数。”
对于南方的稻田,赵颢最有发言权。
据他掌握的情报,南方诸侯储粮极丰,每岁稻谷满仓,旧稻吃不完还会发芽糜烂。
南蛮不擅长种田,性情懒散。学习中原人刀耕火种,烧出一片土地,也不深耕细作,随意洒下种子,采用最粗犷的管理方法,照样能有收获。
“果真?”
听完赵颢的讲述,北方诸侯各个双眼通红。见南方诸侯点头,证实赵颢所言不虚,不约而同猛拍大腿,恨不能立即南下圈地。
“西行草木葱郁,有大河。河两岸土地肥沃,能耕种放牧。鹿群、野马和野牛常年迁徙,数量极为可观。”
听完这番讲述,在场国君无不双眼发亮,心驰神往。
郅玄索性再添一把火,告知众人,中原之外大片无主土地,尽可取。先一步行动就能领先他人获利。
对诸侯而言,还有什么比土地人口更具吸引力?
哪怕是常年被欺负的小国,带一队甲士出去就能跑马圈地,梦寐以求的好事,成为摆在眼前的现实。
火候差不多,郅玄又展开一幅地图。
和粗陋的舆图相比,此图是他精心绘制,不只有广阔的陆地,还凭记忆绘出大洋和散落其中的岛屿。此图首次展现人前,连赵颢都是第一次看到。
整张地图绘在绢上,数张拼接起来,占据半个大帐。
看到这张地图,耳闻郅玄讲解,国君们下意识屏住呼吸,如置身梦中,意识都有些飘忽。
这就是西原侯口中的天下?
震撼寰宇,闻所未闻!
观西原侯神情,闻其言辞,图中一切凿凿有据,千真万实,无任何虚假之处。
他是从何得知?
莫非天人所授?
想到关于郅玄的种种传说,联系在猎场亲眼所见,众人愈发相信这个答案,看向郅玄的目光充满敬畏。
看到诸侯的表情,无需深思也能猜出他们在想什么。
郅玄未有丝毫动摇,继续照图说话。
不就是神异吗,次数多了也就习惯。如果能让在座各位放眼看世界,他不介意多套几顶帽子。
接下来的时间,围绕这张世界地图,诸侯们展开激烈讨论。
天之大,地之广,穷毕生之功不能尽。犹豫不决慢他人一步,势必被众人落在身后。千载难逢的机会抓不住,实是无颜面对祖先。
“天予当取!”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郅玄道出四字,字字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国君们目光炙热,刹那间热血澎湃。被郅玄带动,迫不及待想要开赴祥地,尽早完成会盟,其后回国点兵,组织力量对外开拓。
借助这个机会,国君和氏族还能改善关系。之前闹得水火不容,在巨大利益驱使下也能握手言和,拧成一股绳,一门心思对外发展。
众人达成一致,聚会就此散去。
回到营内后,国君们接连下达命令,全体整理行装,三日后拔营离开中都城,一同奔赴祥地。
命令传达下去,各个营盘人声鼎沸,迅速变得忙碌起来。
郅玄身在大帐,将开拔之事交代下去,由专人进行安排。两名上大夫刚刚离开,即有侍人送上竹简,是茂商呈上的秘信。
茂商等人接到新命令,先一步出发行北,成为拓土计划的先驱者。他们出行携带大量货物,以商人的身份更好同人接触。
越向北越是地广人稀,狄戎聚集的部落都极少见,更多是原始状态的野人,威胁性不亚于野兽。
茂商是主动请缨,深知此行危险巨大,还是义无反顾。
危险常伴随机遇。
他虽被郅玄重用,地位却不及狐商等人。
为消除差距,他情愿铤而走险。
狐商凭借数次功劳跨越阶层,子孙后代受益匪浅。他自认一身本领不逊于对方,决心立大功,带领家族闯出一番事业。
明白茂商的心思,郅玄另派人手常驻中都城,交给茂商秘旨,命其做充分准备,先一步出发向北。
茂商没有让他失望,离开数日即有好消息送回。
他利用家族的关系网招揽一批熟悉漠北的胡商,许以重利,由对方带路前往草原深处。
这支队伍将北上雪原,进入到诸侯军队从未踏足的蛮荒之地。
将茂商的书信从头至尾浏览一遍,郅玄陷入沉思。
他清楚事情存在两面,以诸侯的野心,未来的发展很可能脱出掌控。以一己之力推动时代车轮滚滚向前,何等惊心动魄。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
郅玄攥紧手指,情绪缓慢沉淀。
落子无悔。
事情超出掌控又如何,还是那句话,肉烂在锅里,即使他会被千夫所指,被后世人指称穷兵黩武,斥为野心勃勃的逆臣,他也绝不后悔!
三日之期转眼即逝。
出发之日,诸侯进宫拜别人王,其后返回营地,各自登上战车,摆出全副仪仗,准备启程离开。
彼时,营地中的帐篷尽被拆除,木桩不留一根,只余排列整齐的深坑。
一则是受西原侯的影响,二则是考虑到对外开拓的物资准备,国君们都开始一毛不拔,变得勤俭节约起来。开拔时,整片营地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截麻绳都没留下。
鼓角声中,诸侯车队排成长龙。
身披甲胄的士兵拱卫国君车驾,手持长戟,背负强弓。
各色旗帜林立,旗上绘有诸侯图腾,在风中撕扯,猎猎作响。
队伍集结完毕,各国的巫齐聚一堂,在战车前方围成一圈,赤足舞蹈,高声祝祷,占卜前路吉凶。
中途漫天飞雪,纷纷扬扬连成一片雪幕,阻挡众人视线。
巫的声音从雪中传来,撕裂狂风,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吉!”
“大吉!”
百名巫围成一圈,赤足踏过雪地,脚面冻得通红。同时双臂高举,胸腔震动,喉咙中发出吼声,热气自发顶蒸腾。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甲士以长戟顿地。
巫们完成祝祷,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队伍。
诸侯车驾向前行进,沿城门方向,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群。
诸侯在同一日动身,盛况空前。场面震撼人心,千载难逢。
城民们不愿错过这场盛事,顶风冒雪站在路旁,聚精会神盯着出城的队伍,唯恐错过一眼。
从日出到日落,城民们站得双腿发麻,依旧兴致勃勃,精神头十足。
以四大诸侯为首,各国队伍陆续穿过城门。
号角声、鼓声和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战马的蹄音和车轮压过雪地的声音交叠,伴着巫悠长的呼喝,凝聚成新奇的乐章。
天色擦黑,送走最后一支出城的队伍,守城的卒伍早已累瘫,强撑着没有坐倒,以防在人前丢脸。
王宫内,十多名王族聚在正殿,七嘴八舌吵嚷不休。看似忧心忡忡,对诸侯的行动抱持怀疑,实则是见西原侯离开,以为人王暂失依仗,借机进行试探。
人王淮高踞首位,未像上朝时正襟危坐,单手搁在膝上,颇有几分散漫。
想到太后送来的名单,对照眼前众人,人王淮眯起双眼。
果然是下手不够狠。
应该如母亲所言狠狠下一次刀,才能让这些人心生敬畏,不再绞尽脑汁生事,影响到日后大计。
与此同时,诸侯队伍离开中都城,一路疾行,以期早日抵达祥地。
中途遇风雪增大,队伍在避风处暂歇,赵颢来到郅玄车上,推门入内再反手关闭车门一气呵成。
“天冷,君侯车暖。”赵颢解开斗篷,端起郅玄刚饮过的热汤,三两口饮尽。
郅玄放下看到一半的竹简,劈手将汤盏夺回。
蹭车就蹭车,何必找借口,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经常冬日深入草原,追着狄戎四处砍的主竟然会怕冷?
他读过书,休想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