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侯斩巨蛇的传闻不断升温,迅速传遍各营,还引来各国史官造访。
结果是斩巨蛇的传言被推翻,史官们亲眼见到关在笼子里的巨蛇,从同行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必然要详实记录。
经过史官的笔,关于西原侯的传说非但没有澄清,种种神异更难解释,威名更胜往昔。
对此,郅玄无能为力。
天下史官为一家,能量大到超出想象。实在惹不起,就只能认了吧。
遵循祭祀礼仪,会盟前三日,诸侯驾车出营,在祥地举行会猎,捕获野兽禽鸟作为牺牲敬献给天神。
天公作美,会猎当日大雪初停,乌云散去,天空一碧如洗,望不见一丝暗色,令人心旷神怡。
风自北方来,呼啸凛冽,始终如刮骨的刀子。
甲士卒伍全副武装,在鼓角声中列阵。人人气势刚劲,不惧寒风侵袭,站姿挺拔如松。
营门缓缓开启,裹着兽皮的奴隶扛走拒马,迅速退至道路两旁。
插有国君和氏族旗帜的战车鱼贯出营,在雪地中排成长列,继而汇聚到一处。
车辙留下的痕迹纵-横交错,在雪地中蔓延。自上空俯瞰,如一幅抽象画,以营地为起始,向前方无限延展。
身着不同甲胄的士兵列成方阵,行进间步伐整齐,拱卫战车驰向猎场。
脚步声重叠,声量加倍,如厚重的鼓捶砸向大地,飞溅起大片碎雪,敲击出一曲雄浑的乐章,雷鸣般震撼人心。
天空中,一只金雕振翅盘旋,俯瞰苍茫大地。锐利的双眸锁定目标,发出一声悠长的唳鸣。
伴着鸣叫声,金雕俯冲向下,直扑战旗林立的西原国车队。
听到叫声,郅玄抬头望去,就见黑影从天而降。来不及戴护具,一把扯下身上斗篷,翻卷缠上手臂,接住飞落的金雕。
金雕脚爪锋利,翼展超过两米,体重不容小觑。
若非巫医和桑医医术高超,为郅玄精心调养,以他之前的力气,未必能轻松接住这只猛禽。
金雕飞落,天空中又出现两道黑影,飞抵西原国车队上方,盘旋中发出鸣叫,明显来者不善。
金雕性情凶猛,岂容这般挑衅。当即振翅飞起,冲向天空中的黑影。
郅玄来不及阻止,就见三只猛禽在半空遭遇,迅速战在一处。
来者占据数量优势,二对一,配合相当默契,一只去锁金雕的爪子,另一只攻击金雕的头和脊背。
金雕体型更大,灵活性稍逊。周旋数个回合,不慎被锁住爪子,和一只猛禽在天空翻转,急速向下坠落。
距离接近,郅玄终于能看清金雕的对手。
暗灰背羽,尾部纯白,脚爪锋利,身上点缀褐色斑点,赫然是两只海东青!
亲眼见证海东青的凶猛,明白金雕处于劣势,郅玄立即抓起弓箭。不清楚金雕因何惹怒对方,而且一惹就是两只,总不能看着金雕挨揍。再不出手拦一栏,金雕注定要吃大亏,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锁住金雕双脚的是雄鸟,比雌鸟体型更大,翼展和金雕不相上下。
两只猛禽在翻转中下落,无视风险,都没有松开对方的意图。雌性海东青紧随而至,寻机发起攻击,拽掉金雕不少羽毛。
片刻时间,金雕的脑袋就秃了一块。
郅玄看得嘴角抖动,迅速张弓瞄准,为的不是射杀,而是将这对海东青惊走。
天空中的战斗过于激烈,三只猛禽以命相搏,叫声让飞鸟不敢靠近,甚至惊动地面的小兽。
国君们不愿错过这一幕,纷纷下令减速,抬头望向天空,惊叹声此起彼伏。
他们知道西原侯驯养狼群,数次目睹狼群随战车出行,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每次狼群出现都会引来围观,尤其是白色巨狼,十足令众人眼热。
万万没想到的是,狼群之外,西原侯竟还驯养猛禽!
今日之前,多数人不知西原侯驯养金雕。今日刚一照面,就目睹如此激烈的战斗,惊讶之余不免感叹:西原侯果非常人,难怪能两斩巨蛇,天下无人能及!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郅玄拉满弓弦。
越近地面,金雕的坠落速度越快,也能更清楚看到身上缺失的羽毛。
郅玄屏息凝神,没用锋利的铁矢,选择一枚钝头响箭,只为阻止战斗救下金雕。
依他从巫医处学来的知识,被一对海东青盯上,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金雕定然犯下大错。对方是苦主,哪怕出行是为狩猎,他也不会伤害这对猛禽。
黑影距离更近,直向战车的正上方坠落。
郅玄刻意偏移箭头,确定不会伤及目标,方才放出箭矢。
响箭多用来联络和传递位置,必要时锁定目标,万箭齐发,再强悍的敌人也能射成筛子。
郅玄没有下令攻击,西原国的甲士纹丝不动,没有随之放箭,仅握牢强弓和连-弩,牢牢盯着半空。一旦情况不对,立即将威胁剿灭。
响箭穿云,声音爆裂刺耳。
海东青果然受惊,中途放开金雕,振翅远离古怪的声响。
金雕惊险脱困,顶着斑秃的脑袋飞向战车,落在车栏上,上好的木料被抓出数道划痕。
见金雕狼狈的样子,郅玄从腰间解下一只锦囊,解开系绳,取出一根鹿肉递过去,算是安慰这只战败的猛禽。
不料异变突生,本该被惊走的海东青陡然折返,从天空俯冲而下,如一阵旋风掠过战车,抢走金雕嘴边的鹿肉。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别说郅玄,连护卫在旁的戎右都来不及反应。
海东青分食掉鹿肉,继续在战车上方盘旋,不断发出鸣叫,轮换挑衅金雕。
这对猛禽非但凶狠还相当记仇,受惊也不走分明是恨上金雕,不彻底收拾一顿绝不善罢甘休。
“你到底做了什么?”郅玄看向金雕,很想知道这家伙究竟惹出多大的祸,难不成拆了海东青的窝?
可惜金雕无法说话,只能朝郅玄委屈地叫了两声,头顶的羽毛飞走两根,秃得更加明显。
“罢了。”
郅玄望一眼天空,海东青很聪明,盘旋在一定高度,能闪避弓箭又不会远离战车,打定主意要纠缠到底。
“继续前行。”
郅玄无意伤害它们,一时间又没法赶走,只要不袭击车队人员,愿意跟就跟吧。
金雕吃到教训,没有再飞上去战斗。在有把握打赢之前,这个祸头子会老老实实待在车上,不会远离郅玄保护。
命令传达下去,队伍继续向猎场进发。
对国君身边常有神异之事发生,西原国众人见怪不怪,早就习以为常。何况有巫医随行,两只猛禽而已,不足为患,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
西原国众人不以为意,继续一门心思赶路。心中盘算着抵达猎场之后,应该为国君搜捕什么样的猎物。熊可以,虎也不错,豹小了点,算是凑合。狼……众人瞅瞅跟在战车后的白狼,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同行的诸侯队伍见此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还战斗激烈,车队上下十足警惕,如今这算怎么回事,不管不问,任由两只猛禽在头上飞?
瞧见没有,有侍人往天空抛肉干。
那两只猛禽竟还吃了?!
国君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敢置信。现实摆在眼前,又容不得他们不信。
“西原侯果非常人!”众人一致感叹。
前有斩巨蛇,今有驯猛禽,除了天神眷顾,实在没有更好的解释。
国君们同声慨叹,队伍中的史官不忘奋笔疾书,记录方式有所区别,中心思想如出一辙:西原侯猎,猛禽天降,战后随。
祥地以北是大片荒原,西侧生长大片密林,一条大河穿林而过,流入荒原。
寒冬腊月,河面封冻,宛如一条巨大的冰龙蜿蜒在大地之上。
猎场位于荒原中心,临时圈出,囊括大河两岸。
为狩猎顺利进行,早在数日前各国就派出役夫奴隶清扫河两岸,搜寻成群的野兽,设法驱赶入猎场。
队伍抵达目的地,已是正午时分。
天空依旧晴朗,不见一丝云彩。
冷风平地而起,打着旋,卷起大片碎雪,呼啸着卷过冰面。
战车陆续停住,沿河一字排开。
拉车的骏马打着响鼻,踏动前蹄,口鼻中喷出阵阵热气,在风中凝结成白雾,随即又被吹散。
百名卒伍举起号角,迎风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汇聚在一起,压过风声,响彻整片荒原。
战鼓声加入其中,紧接着是长戟顿地,刀背敲打盾牌,鞭尾敲击车辕。各种各样的声响汇聚交织,气氛一片肃杀。
“进!”
天下诸侯齐聚,数百战车并行。
衮服阔袖震动,长剑斜指前方,齐齐向下一挥。
鼓角声震耳欲聋,滚滚车轮声和马蹄声加入其中。
数百驾战车飞驰荒原,国君们立在车上,或张开强弓或手持投矛,数人挥舞着利斧和铜锤,在呼喝声中冲入猎场,争先恐后,当仁不让。
诸侯的勇猛前所未见,人王登基会猎也不曾有。
之所以有这番表现,目的是展示勇武,向天下人证明自己有资格参与这场会盟,有能力向外开疆拓土,有本事跟上西原侯的脚步,不落他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