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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浮马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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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嫌恶对方劫掠村庄,决心动武,所以立即使出了自己百试不厌的握手杀。

非只如此,当日在云内时,张三郎便通了奇经八脉中的冲脉,而在苦海那半个多月,可能是《易筋经》的研习确实对正脉后续修行都有较强的辅佐作用,也可能是观苦海动了所谓心境,他隐隐察觉到另一条带脉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所以,此时毫无顾忌,放出寒冰真气,浑身真气萦绕不说,带动周围寒气,更是气势惊人。

对方似乎也是练家子,但明显反应不足,所以交手瞬间,便被张副常检彻底催动真气侵略了过去,整个人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但张行依然没有放松,真气不要钱的用出来,弄得跟冰霜吐息似的。

对面的军匪如何看过这个场景?实际上莫说军匪,就连身后的齐王以下的伏龙卫也都看呆了,也就是秦宝还能保持镇定。

而且,那些军匪固然随后反应过来,意识到一万个不妥了,可真气四溢、寒气翻滚中也没法用弩,更不敢上前,居然任由对方忽然间来了个声势浩大的擒贼先擒王。

也不好说是擒的,因为待张行发觉对方彻底脱力,松手转给秦宝来控制时,人其实已经冻的有些发硬了……活着才算擒,死了叫做斩,不死不活得也不知道该算什么。

“诸位兄弟。”寒气散去,张行人质在手,丝毫不慌,而是负手向前,朝看呆了的一行军匪出言。“你们老大不地道,你们看我北地张三的这等本事,如何做不得一个大首领,非得当什么二当家、三当家,他有眼无珠,岂不是活该被火并……现在上前来,挨个报上姓名、籍贯、年龄,哪一军哪一部,对我张三郎喊一声张三哥,我便既往不咎……从今以后,咱们往山中立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银,岂不快活?”

一众军匪完全懵住,与此同时,随着张行抬手,后面马上,十几个伏龙卫人人绽放出各自真气,而且个个能都显化在外,显然人人都是奇经高手。

这让沉默延续了片刻。

过了一会,才有一名披甲的军士模样人带着哭腔颤抖来问:“恁们把俺们队将咋了?”

张行诧异以对:“队将才这个修为?你们跟着他有啥前途?”

那人还未再说话,张行忽然抬高音量,继续追问:“还是说只你是他心腹?”

说着,不待对方言语,张行转身从秦宝腰中抽刀,径直上前。周围军匪齐齐一惊,宛如被尖刀划开的冰面,直接往两侧裂开,坐视这名片刻前还只是被拦住的“二当家”大踏步向前,然后只是几步踏出,便运行真气隔空飞出一刀……真气宛如实质包裹弯刀,隔着四五步将那名惊慌失措准备抽刀的军士给从脖颈上钉死在身后的门板上……这一招,要是放在武侠小说里,很有擒龙控鹤的说法,但在奇经八脉的高手这里,便是典型的真气外显手段了。

当然了,对普通人而言,都堪称神乎其神。

一刀飞走,随即,张副常检再度向前几步,来到尚未断气的那人跟前,忽的拔出刀来,往后一转,堂皇跳上一处碎砖碎土堆砌的土垒,居然又呵斥起了脚下那几名持弩军匪:

“还架着弩干吗?想跟他一起造反吗?现在大当家须是我张三爷,都给我站起来!”

话音到了最后,几乎堪称一声怒喝。

几名持弩军匪惊惧之下纷纷松手起身,却不料,之前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此刻而已,身后诸多伏龙卫窥的清楚,乃是不顾一切弃马飞奔而来,将这些唯一能给他们造成巨大威胁的钢弩没收。

不是没有懂行的,之前的队将就是,上来就拿钢弩说话。

但是,他的话也同时暴露了队伍中的最大弱点,那就是他自己。

他不该说二当家或三当家的,因为这句话配合着身后着装不一的军匪,很容易让人意识到,队伍里刚刚入伙了其他人,但偏偏地位低下,没有发言权,而这则意味着只要他这個首领被控制,下面非但没有主心骨,反而会有些相互惊疑。

当然了,这些有可能都是张行自己给自己在脑子里添戏,实际上,忽然变脸,杀伐果断,才是震慑住场面的最大助力;伏龙卫本身强悍的实力才是他肆意妄为的本钱。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此时忌惮钢弩,撤出去,等天黑回来,摸黑处置了,这些人难道还能有反抗余地?

“三哥,洪大侠来了。”

中午时分,坐在土垒上陪着齐王喝热汤的张行等到了一个熟人,后者由秦宝亲自请来。

“张三哥。”穿着甲胄的破浪刀洪长涯再度看到张行,稍显紧张,似乎还有些尴尬,只是拄着长刀立在土垒旁,而且居然没有认错,可见秦宝是跟他细细交流过的。“若不是见到秦二哥当面,真不敢信张三哥居然在此处……”

“匪首我杀了,人、兵器、甲胄,都交给你处置。”张行指了指地上抱着头趴在那里的一群人。

“晓得。”洪长涯喘着粗气应声。“我先杀一个人,再来跟三哥说话。”

张行点了下头。

片刻后,拎着长刀的洪长涯寻得一名穿着烂皮袄的人,揪着对方脖子往后一拽,认清人后,毫不犹豫,乃是根本不管对方求饶,只往地上一扔。然后便是向后一转一跳,脚尖点着一个残破土墙的土墩子便轻轻跃起半丈高来,手中大刀一扬,刀尖上便激荡起最正宗的北方弱水真气……这个动作,这个兵器,这个真气,再加上此人身材雄壮、甲胄俱全,真真是威风凛凛,宛如神兵天降……而神兵也绝非是虚样子,其人落地,只就势一刀,便将地上惊惶欲逃之人给一刀斜着切成两段。

那人既被拦腰斩断,内脏流了一地,还在哀嚎,洪长涯则走上前去,长刀复又轻轻一点,举重若轻,便了结了此人性命。

一直到此时,他方才弃了刀回来,再向眼皮微微一跳的张行行礼:“让三哥见笑了……圣驾走后,太原周边乱做一团,兵不兵匪不匪的我估计三哥也见多了,有的人体面些,有的人干脆一恶到底,对这类人我反而没有太多怨气,大不了直接干就是……唯独此人,本身是本地的无赖,居然引狼入室。”

张行从地上尸首收回目光,当即点点头,然后端起汤来:“最恨的就是这种……你是本地人?”

“上头坳子里是我舅舅家。”洪长涯干脆以对。“我家在城里,没有什么大碍,就是看到外面乱兵一多,心里发麻,再加上老娘催促,就带着几个散伙后在我家闲住的义军过来……只能说,幸亏来了。”

“太原义军还是没人管?”端着汤碗的张行无语蹙眉。“反而越来越乱?”

“对。”洪长涯诚恳做答。“都说是圣人怀疑齐王之前在晋地想趁机即位,引得圣人发怒,所以对太原屯军格外不满……”

很可能是陷入到了麻烦里,根本就没想起来这回事!

张行这般想着,却不耽误他去看低头喝汤的齐王,继而义正言辞:“殿下听到没有?晋地沦落到此,都是你不修忠孝所致。”

齐王抬起头来,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洪长涯,又去看了眼义正言辞的张行,只能继续低头喝汤。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张行见状,愈发怒其人不争,反而只知道自作多情,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转过身来,继续推销自己的保安队方略。“如今朝廷不能指望,但偏偏太原是重镇,不可能一直不管,所以,老洪你既是太原城有名望的大侠,何妨做个救急的体面事来?去将这些零散的太原义军找到,就像你这般,各自将安置到军官家乡,乡里乡亲的,一面保个平安,一面收点钱帛好让士卒过年……等朝廷派出来新的太原留守,这太原起码能安定下来吧?到时候也不负了大侠的名望。”

洪长涯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却又盯住了低头喝汤那人:“不是我不想做,也不是不能做,但怕只怕,今日做了,明日跟太原义军一样落得被猜忌的下场……谁知道新的太原留守是谁,是个什么脾气?上次得了三哥教育,便晓得,人不能跟朝廷大势作对,何况我是个有家业的,得有些官面说法才行。”

张行叹了口气:“你既知道他遭了忌,便不该指望他能出来给你们个话……汾阳宫使王代积呢?有没有管事?”

“汾阳宫也管不到太原。”洪长涯彻底失望。“而且王代积我知道,升职了,升了刑部侍郎,跟着圣人走了,现在是张家的那个副使管着汾阳宫……”

“有心思任命刑部侍郎,没心思任命太原留守,朝廷果然是出了奸臣。”张行有一说一。

大侠破浪刀只能点头,而齐王只能喝汤。

但光点头喝汤是没用的,张行想了一想,复又来问:“靖安台的牌子你可愿意拿?事后只说是曹皇叔指出来的,而曹皇叔是个有担当的不说,所谓留守也未必敢寻曹皇叔验证这种小事……我用靖安台少丞的印绶给你写个文书,回去把文书报到曹中丞那里,总归让你有个凑合的说法……你看如何?”

“张三哥已经做到少丞了吗?”洪长涯大惊失色。“这不是挂着黑绶吗?”

张行撇了撇嘴,只去看那喝汤的。

曹铭无可奈何,而且事到如今再装死,也委实过不去……要知道一路上下来,遇到个强盗便要被张行耳提面命,这都是你造的孽,你没担当,你没良心,以至于伏龙卫表面上体体面面,实际上普遍都对他渐渐没了尊重,遇到强盗也都是第一时间去看张行,没人瞅他……于是一咬牙,到底是将少丞的印绶拿了出来。

张行也不客气,顺势让人从行李取了纸笔墨来,就坐在灰扑扑的地上,趴在一块脏兮兮的门板上,用热汤在石头凹子里化开了一点墨,然后就对着前面流了一地的肠子来写……先写了一封委任文书,给洪长涯弄了个“靖安台河东五郡军务点检”……虽不晓得点检是个什么官,但从后来又将秦宝的黑绶借来,直接与了对方来看,应该是个正六品。

这还不算,写完一张后,张行片刻不停,又接着写了二三十张名为“县内军务点检”的空白委任状,又将齐王殿下身上那个白绶取出来给了对方,却不是让对方直接带的,而是去做个样子,自己仿作一批,好配合着空白委任状发下去。

一气写下来,早已经到了傍晚,地上的军匪俘虏实在是忍不住失了禁,弄得满地发臭,方才停下,这才又与对方诚恳作别,继续南下。

隔了一两日,抵达太原,曹铭委实是被张行弄怕了,居然过太原而不入,直接打马从城下跑了过去。

而过了太原,地方渐渐安靖,众人顺着汾水大道疾驰不停,不过几日,便抵达了南坡……这一次,曹铭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决定不避忌讳,登南坡见一见自己的恩师。

这一次,轮到张行对曹铭彻底失望了,事到如今,他已经懒得再给曹铭上药,做什么推波助澜之举。

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亲王和顶头上司呢?而且拜见大宗师,往哪里说,都没有拒绝的理由。该见还得见。

而且这一次,大概是为了知道云内之围的始末,不光是曹铭,张行和秦宝,也都得到了召见——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见到了张夫子后,总觉得对方精神好了许多的样子。

仿佛被什么滋润过一般。

“如果情形是这样的话,陛下绝对失策了。”张伯凤张老夫子听完两人关于此次围城的相关叙述后,丝毫没有给某位圣人留面子。“先是过于自大,不信都蓝敢来,来了后又惊慌失措,围城的时候滥做许诺,走得时候又惶惶急急,这哪里是人主的气魄?将天下视为儿戏了!若是再有不慎,弄出新的事端来,天下怕是要大乱!”

曹铭只能叩首。

张行则面无表情。

秦宝努力想维持姿态,却难掩惊愕与忧虑。

“老夫不是在危言耸听。”张伯凤严肃以对,却又来看张行。“北地的张小子,你还记得你去北面之前问我真气的事情吗?”

“是。”张行当即恍然。“当时夫子说,真气也就是天地元气是最不讲道理的,从因果上都不讲道理。”

“不错。”张伯凤扶着矮几叹气道。“天地元气,不说本质,只说因果,就很奇怪……一方面是地气割龙,这个时候,镇地之龙得一分地气,此番地界便要少一分人杰地灵,总还能说一些你得我失的基本道理……可一遇到一些乱世,天地元气就会无端陡增,却又短期内不能入地,这简直无稽。”

张行想了一下,认真来问:“敢问夫子,有没有一种可能,前者是天地元气固定,真龙神仙拿一分,人世地间便少一分;后者是随着天地的运动发展,得到了天道认可,所以天道自外向内追加了天地元气的总量?两者根本不是一个体系。”

张伯凤点点头:“我也想过,而且不止你一人有这个想法,但问题在于天下大乱,刀兵四起,为何就能让天道认可,增加元气?这跟天道相悖。”

张行表面上若有所思,但内里却是一瞬间想到,如果以文明发展推动的角度来想,战争未必全是无益的、堕落的……就好像眼下,有这位圣人在,他一个人过得爽了,天底下其他人就都不爽,而且这个国家再这么持续下去,崩溃也必然的,那么这个崩溃与重建的过程,算不算是文明的进步呢?

反他娘的,是不是能得到天道的认可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旧秩序打破、新秩序建立的战争过程,恰好与天地元气的增加相重合,被人误解为是战争和大争之世引来了天地元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这位大宗师为什么要说这个呢?

心中念头转过,张行却只是面无表情,一声感慨:“如此说来,天意难测!”

“不错,天意难测!”张老夫子喟然以对,然后摆手拂袖。“都下去吧。”

曹铭以下,无人敢留,只能认真告辞,转身下山,继续赶路去了。

走不过十数里,此间地段已经完全回到了所谓治世,跟之前路上不同,众人坦荡歇在了驿站里,而这个时候,曹铭终于按捺不住疑惑,亲自来到对方房屋,拦住了准备去洗脚睡觉的张行,恳切来问:

“张三郎,夫子前面问北面云内的事情是题中应有之义,但为什么到最后,忽然问了你天地元气的事情?”

张行拎着洗脚盆想了一想,决定实话实说:“道理很简单,只怕齐王殿下又以为我在害你。”

曹铭大为不解。

“夫子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张行低声恳切来对。“圣人这一回,玩大了,玩脱了,以至于大魏的天下要乱了,所以天地元气都开始动荡了……夫子这是在暗示殿下,身为国姓,难道没有挽救祖宗基业的意思吗?”

曹铭愕然失声。

张行见状,决定进行入东都前的最后一次努力:“殿下若是有心去做前朝太祖,锐意革新,重振山河,你看我,能不能做个苏相公他爹?给你当个首相?”

“危言耸听!”曹铭气急败坏,转身离去,居然没说要害他。“苏相公六七十了,你一个二十五六的混账,如何能当人家的爹?!”

张行只是冷笑,然后认认真真去打水泡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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