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煜最近心情不好,是那种肉眼可见的不好。
而且这种程度已经严重波及到了整个工作室，首当其冲就是小麻。
作为封煜的私人助理，他日常的工作算是非常谨慎且细心了。
但最近,自己总是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事而躺枪。
譬如你今天为什么开这个颜色的车来接我,中午为什么要叫这家外卖,盒子这么丑，能吃得下吗？甚至连自己手机响了都要被吐槽一句铃声难听。
拜托,那铃声不是你的歌吗？
真的是，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小麻站在工作间门口,战战兢兢地正要敲门。
一声轻响,门从里面被拉开。
封煜看着杵在门口的人，忍不住蹙了蹙眉。
小麻默默缩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解释：“那个,煜哥吃饭了，今晚有你喜欢的——”
“不吃,我要出去一趟。”他绕过他,往楼下走。
小麻微楞了一下,赶紧跟上：“不是,煜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封煜懒得理他,拎起沙发上的衣服穿好。
“我知道了，”小麻拍了一下脑袋,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要去找于小姐,那也先吃饭吧,吃了饭我和你一起去，这么晚，你一个人出去——”
“砰”的一声，门被带上。
这一天天的，于知蕴又不是小孩，还能被拐卖不成，需要天天去守着？
关键去了还不敢光明正大地和人家打个招呼，每一回都躲人小区外，看着人家进去了，又一声不响地回来。
小麻不清楚他到底想干嘛，只知道再这么下去。
他没疯，自己倒是要先撑不住了。
经过第n+1次和吴和成吐槽起这事，吴和成终于和节目组那边去电沟通。
沟通结果让小麻十分满意，节目组那边确定把第三期的综艺录制时间提前，“度日如年”的煎熬日子，终于能看到尽头。
**
收到节目组的通知时，于知蕴还是有些惊讶的。
这次，录制间隔的时间未免也太短些吧。
不过好在，fair下一期的内容已经做得差不多，今晚最后再处理一下，应该就可以收尾了。
校对完最后一遍后，于知蕴备份好所有内容，关掉电脑，开始收拾出发需要带的东西。
上一期，节目组十分通情达理得没有收缴任何物品，所以要不要多带一点呢？可是如果带了，又和第一期一样怎么办？
毕竟节目组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于知蕴开始有些犯难。
突然，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
她解锁屏幕，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封煜：【明天早上几点出发？】
他怎么会给主动联系自己？
于知蕴在看清那个熟悉的头像时，心莫名跟着颤了一下。
自从上一次自己那条回复发出后，对方也如预想中的一样，一直没再联系她。
毕竟那样生硬的拒绝，肯定让他觉得丢了面子，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时候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只要一两次的敷衍或者无视，很容易就能察觉到。
她相信封煜也明显察觉到了，并且已经开始疏远自己。
没想到——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于知蕴一时不知怎么回复，准确来说是不想回复。
过了几分钟，那边又发过来一条：【明早我来接你。】
不是疑问句，是很肯定地告知：明天他一定会来。
直接拒绝吗？
万一对方又找什么理由来堵她呢？岂不是又要周旋好久。
况且接下来还有节目要录，总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她最终决定当成没有看到，明天早点起床，避开他先走好了。
抱着这个想法，于知蕴也没心情再思考带什么东西了。
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关灯，睡觉。
**
第二天一早，闹钟还没响，于知蕴就睁开了眼。
或许是最近工作太累了，睡眠质量不好。
她看着浴室镜子里，气色不太好的人，将口红在唇上又多抹了一层。
收拾完，外面依旧飘着小雨，昏黄的路灯亮着。
这种天气，对方肯定不可能这么早过来。
想到这，她提起收拾好的行李，往玄关处走去。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刚打开门，一个清瘦的人影正倚在门边的墙上。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朝她弯了弯唇：“早。”
声音像是融进了外面的雨雾，尾音懒懒地，听得她整个人都跟着模糊了起来。
怔然站了好几秒。
直到对方走近了两步，于知蕴才回过神：“你，你怎么这么早——”
“说好了来接你，我怕迟到。”
他声音不急不缓，俯下身，清润的气息笼罩下来。
于知蕴心莫名地被扰乱，正想推开他。
上面传来了拖拉的脚步声。
这栋楼里住的很多都是老年人，平时出门买菜、锻炼，起得都很早。
想必是楼上的住户下来了。
再看封煜，此时居然连口罩都没带，就那么毫无遮挡的——
虽说老年人不一定认识他，但万一呢？
来不及多想，于知蕴一只手慌忙掏出钥匙开门，一只手抓住他袖子，在那脚步声逼近之前，将人一把拽进门内。
“砰”的一声关上门，于知蕴松开他的手，轻喘着气。
“你——”封煜伸手想要扶住她的肩，被一把挥开。
于知蕴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封煜，你到底想干嘛？”
“来接你。”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生气。
于知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后开口：“我真的不用，你知道你这样跑出来多危险吗，被人认出来或者拍到了怎么办？”
他没答，于知蕴也不是来说教的。
她贴到门边，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
确定脚步声已经远去后，她又拉开一点门缝，转头看向他：“你赶紧把口罩戴上回去，我待会自己走。”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步拉进了距离，抬手重重压上她身后的门。
压迫感随之笼罩下来。
“封煜！”于知蕴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正要伸手去推他时，发现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莫名其妙的，但她竟生出几分心慌。
本能地想往后退，然而背后是冰凉坚硬的门板。
她攥紧指节，抬头瞪他：“封煜，你——”
“于知蕴，你带男人回来？”他出声打断，声音染上喑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一句话。
于知蕴的慌乱和怒气在对方的质问里变成一片茫然。
什么男人？
她不解，循着他的漆黑的眸光扫过一旁的鞋架时，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你是说那些鞋子吗，那个是...新来的租，租客的。”她别开头，试图躲开他的气息，闷声解释了一句。
不对，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有什么义务要和他解释这个。
反应过来，她不禁有些烦躁：“你先放开我！”
她语气很冲，然而封煜却丝毫不受影响，或者说是根本没心思在意。
他现在满脑子只弄清了一个问题：人不是她带回来的，和她没关系。
紧绷的神经稍稍拉回来一些。
封煜松开手，但警惕依旧没有放松。
“合租？”他目光追着她问。
于知蕴赶紧往边上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嗯。”
“对方是男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于知蕴点点头，他眉头紧紧拧起：“于知蕴，你换个地方住。”
神经病吧。
一大早没经过同意就来她家，现在又对她指手画脚。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赶紧回去。”于知蕴彻底不耐烦了，说着就要拉开门把他往外推。
可她忘了，对方是个男人，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
力量悬殊摆在那。
只要对方存心不想走，她也撵不动，而且又不能拿刀架他脖子上威胁他走。
她放弃了，捡起自己的行李，冷冷扫了他一眼：“你要是爱呆这就呆着，我走了。”
她走出楼道，身后的人很快跟了出来。
于知蕴听着那如影随形的脚步声，终究是忍不住停下：“封煜，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我忘了拿口罩了。”他就站在几步外，跟着停下，身上外套被细雨打湿，额前的碎发耷拉着。
烦躁，多看一眼又不忍心走。
于知蕴无奈地走过去，从包里翻出一个口罩。
他十分配合地低下头，把脸凑到她面前。
睫毛乌黑而密长，上面沾上了一层细小的水珠，眼睫轻轻合上，就顺着线条优越的侧脸滑下。
于知蕴抿了抿唇，将口罩一把塞到他手里：“自己戴。”
说完，把手里的伞也架到他脖子上，匆匆忙忙地掉头走。
别昏头了，于知蕴。
她扣上羽绒服的帽子，警告自己。
清淡的气息突然散去，封煜睁开眼，发现心心念念的人已经走出一大段距离了。
他粗暴又迅速地戴上口罩，捡起掉落在地的伞，一刻也不敢耽搁。
好在对方还在视野范围内，他追上后从背后把人拥进伞下。
“小麻的车就在附近，先去车上，好不好？”赶在对方生气前，他抢先解释。
这个时间段，小区门口进出的人不少。
于知蕴也不敢贸然和他争执，生怕引来注意。
“封煜，”她拉了拉他的袖口，“把帽子也戴上。”
“好。”
**
关上车门，车内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封煜脱掉被雨打湿的外套，吩咐小麻把空调调高后，看向于知蕴：“冷不冷，先把外套脱了好不好？”
其实走过来一路上，她都被严严实实地罩在伞下，衣服也没怎么被打湿。
然而迫于对方眸光紧盯着自己，她还是默默地脱下了衣服。
封煜眼里的墨色马上淡褪了几分。
他拿过一包纸，抽出几张：“先擦擦脸吗？”
“我自己来。”于知蕴有些排斥他的靠近，不自觉地往自己那边坐了一点。
封煜没再跟过去，将纸放在她腿边，转而看向前面的小麻：“你出去买点早饭。”
小麻马上反应过来：“好的，煜哥你...要吃什么？”
“随便，小笼包，煎饺各种你都看着买一点，”封煜说着，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人，“然后再带一份小馄饨，不要放葱花。”
“行，那你们在车上小心一点，有事打我电话。”
小麻离开后，车内的气氛又沉静下来不少。
于知蕴将那些擦湿的纸巾在手心反复揉着，有些局促。
看到封煜伸手从后座置物台上拿下一块毯子递过来时，她马上摇头：“我不用。”
“披上吧，别感冒了。”他眸光温和了不少，定定地看着她，很坚持。似乎她不答应，就要这么一直僵持下去。
于知蕴不再推拒，展开毯子披到肩上。
他又问：“要听歌吗？”
她眼睫轻轻眨了眨，没回答，对方已经打开了中控台的音乐。
轻柔的调子倾泻出来，于知蕴心里渐渐放松下几分。
天边的一抹白渐渐开始扩散，窗外的人流也越来越多。
于知蕴算着时间，有些忍不住侧头看了另一边的人一眼：“封煜？”
“怎么了？”他抬了抬眼睫，漆黑的瞳孔里勾起极淡的笑意。
那些刚刚在脑海里默默演练的话，一时又有些忘词了。
酝酿了一会，还是不行。
于知蕴丧气地看向窗外。
沉默中，头顶突然传来一抹温热，很轻，没有触感，只有隔着发丝透进来的温度。
她僵了一下，诧异地抬头。
那股温度已经很快收了回去。
但温度的主人突然低低笑了一声：“于知蕴，难过就发泄出来，不要憋着。”
“？”
她哪有什么难过，顶多是苦恼好吧。
于知蕴有点摸不着头脑，听他又说：“关于最近剪辑失误的事，我已经想办法在处理了，你这段时间别上网，也别去看，别去听，我会尽快让它过去的。”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因为这事才对他态度变差？
所以他是真的不懂。
该怎么说呢？
封煜，我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件事，而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越界了，并且这种越界是错误的，持续下去会对双方都不利......
反反复复组织了许久，于知蕴却依旧不敢说破。
懂不懂是一方面，要是对方压根不愿意听呢？
毕竟封煜的脾气，自己还是摸不透。
算了，以后录节目的时候尽量不那么亲近吧，等节目结束了，这段冲动的感情自然会消失。
那时候，她们就又会回到各自的人生轨道里了。
这么想着，小麻已经买完早餐回来。
带着一身的雨汽，一看就跑了不止一家店。
封煜随便挑了几样，又端起唯一的一碗小馄饨递到于知蕴面前，替她打开盖子。
热气夹着香味飘出来。
她伸手去端，却被外壁上的滚烫给刺得缩了一下手。
“烫到了？”封煜腾出一只手，握住她指尖，语气泄露出一丝紧张。
她强迫自己去忽略指尖传来的触感，飞快抽回自己的手攥紧：“没事。”
封煜也没再追问，端着碗坐近了些，淡淡开口：“盒子可能有点薄，我端着，你吃。”
“不用。”
从小到大，记忆里就没人替她做过这种事。
想想就不自在。
见他没动静，她又低声说：“我自己来就好。”
最终，封煜拗不过她，抽了几张湿巾裹在盒子外壁上，确定不那么烫手了，才小心翼翼地让她接过去。
解决完肚子，再下车，是不太可能的。
毕竟对方把车门落得死死的，于知蕴也干不出光天化日下跳窗这种事。
不过好在这次的录制地点不远，就在近郊。
一个大型的综合性运动项目基地。
磨人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小时后，两人抵达录制现场。
其他嘉宾也准时赶到，分完房间后，所有人被通知到附近的一个射击场集合。
这次，节目正式开始前有一个小游戏：瞄准红心。
其实就是射箭，只不过射箭的人需要蒙上眼睛，然后让另一半给你指方向，每一组有三次机会，加起来环数最高的为胜利者。
胜利者有优先选择权，至于选择什么，节目组暂时保密。
游戏很快开始。
第一组上场的是谢昀和孙晓晓，不知道是谢昀不太擅长这种射击类项目，还是两人沟通不到位，一次脱靶，剩下两次加起来刚好十环。
摘下眼罩后，谢昀表情明显有些凝重。
第二组：尚文凌和苏艺。
配合非常默契，再加上尚文凌拍的大多是古装戏，对射箭一类应该私下有过训练，三次加起来二十五环。
第三组：迟宋和明琪。
两人依旧是不对付，并且谁也不信任谁。
明琪自打听说这个游戏起就想弃权，只不过被导演组给驳回了。
迟宋拿着眼罩，盯着前面的靶看时。
明琪已经坐到一边开始不耐烦催促了：“还射不射啊，别耽误我们录节目的宝贵时间。”
迟宋：“你能不能别说话？”
“切~”明琪翻了个白眼，放低了声音继续吐槽，“再看也没用啊，靶子又不会主动去接你的箭，而且和你玩的那个打枪的小游戏又不一样，你别等会连弓都拉不开。”
“那个是pubg，不是小游戏。”迟宋戴上眼罩，纠正了一句。
明琪没想到自己这么小声能被听到，还被无情戳穿。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起身走到他身边再次催促：“行行行，你快点的吧。”
“往上一点，你手别抖好不好？”
迟宋无奈地朝导演组建议：“能把她弄走吗？让我一个人吧。”
本小姐还不指挥了呢。
明琪负气走开后，众人都把目光放到了迟宋身上。
有了前面成绩的压力，再加上没人给他定位方向，众人都在猜测是要脱靶两次还是三次时。
他已经拉开了弓，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正中红心。
第一次：十环！
运气吧，肯定是运气好。
第二次：十环！第三次：九环！！
就差一环！一时突然连说话声都静止了。
众人已经怔住了。
迟宋摘下了眼罩，往旁边的休息区走，经过封煜身边时，还不忘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看你的了。”
这是——□□裸的挑衅吗？
于知蕴抬头看了眼封煜，对方倒是一脸平静，什么情绪都不曾显露。
感受到她的目光，封煜也垂眸看向她：“紧张吗？”
于知蕴违心地摇摇头：“不紧张。”
“那就好。”他眼神里染上几分温度，戴好护具后突然弯腰凑近下来，“别担心，我不会让你输的。”
声音又低又沉，被风灌入于知蕴耳朵时，让她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磁得过分撩人。
工作人员那边已经送来了新的眼罩。
戴上前一秒，他回头朝还怔在那的于知蕴招了招手：“过来。”
压着不太听命令的心跳跑过去。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准备好了吗，开始吧。”
“嗯。”
黑色的眼罩覆盖住鼻梁上方，遮住了那双幽深的瞳孔，他肤色趋近冷白，黑与白碰撞相融，莫名交缠出一抹欲色。
于知蕴咽了口口水，别开目光。
箭已经上弦，他手没动，头稍稍往她的方向侧过来：“这个位置，可以吗？”
于知蕴闻声正在用目光衡量箭和靶心的角度。
那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分毫不差，正好射中红心，十环。
不需要提醒，也这么准？
还来不及验证什么。
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同样是十环。
他难道是记下了位置？可人和靶之间这么远的距离，就算睁着眼，细微的偏离也难以把控啊。
疑惑间，众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了过来。
他唇角微微弯起，像是志在必得，拿起了第三支箭。
于知蕴脑海里突然响起之前自己最后一个出门时，听到两个工作人员的私语——
“这一期，听说节目组要搞个大的，让他们重选cp。”
“靠，真的假的，这个要怎么选？”
“不清楚，不过光想想就好期待啊。”
之前，于知蕴也是一头雾水，然而在听到游戏规则的时候。
她突然明白过来：优先选择，就是这个“重选cp”。
而选择权，应该就是胜利的男嘉宾。
如果封煜赢了，他应该又会选自己。
想到这，于知蕴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封煜。”弓已经被拉开，她突然开口叫住他。
封煜的手突然僵住，侧过头问：“怎么了？”
于知蕴咬了咬唇，滚出有些生涩的声音：“往...下一点，偏了。”
“是吗？”
“嗯。”
他握着弓将角度往下调整了些许：“这样，可以吗？”
“再，往下一点。”
“真的？”他轻笑了一声，头微微垂下，那双藏着眼罩后的眼睛似乎正在看着她。
于知蕴心虚地低下了头，挤出一个短短的音节：“嗯。”
“好。”
他将手又压下几分，弦被震颤了一下，箭已经飞了出去。
很快，像是割裂了空气，一直向前，急急地擦过靶子，最终掉到了地上。
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了几声遗憾的惊叹。
封煜摘下眼罩，于知蕴的目光在这一刻忍不住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