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负一层,两人一直沉默着。
小麻是不敢说,于知蕴心太乱不知说什么。
还没走到停车位那,她似乎感觉到了车里那人的急躁,果然一拉开车门,那人的目光就黏了上来。
漆黑的眼眸,泛着血丝的眼底,充斥着太浓的情绪。
于知蕴赶紧坐上去,手没碰到车门,被另一只伸过来的长手给“砰”一声关上。
没有挨着她,他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但依旧侧着头,目光停在她身上,应该是在打量她的伤。
“疼不疼?”好半天才憋出生涩的一句话。
于知蕴想笑,但下一秒又想哭。
她吞下涌上的酸意,摇头:“还好。”
可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轻松起来,反而眉头拧得更紧。
于知蕴别开眼,将手上的那份东西递了过去:“验伤报告,要不要看看?”
“嗯。”
其实大多是都是皮外伤和轻微的软组织挫伤,严重一点的就是额头上的伤,都算不上严重。
可不知是医学词汇描绘得太专业显得可怕残忍了还是怎么的,没一会儿,她感觉到空气都莫名凝滞了起来。
纸张摩擦翻页的声音,都一顿一顿的。
她用余光偷偷去瞄身边的人,发现他紧紧攥着一页边角,手背上的伤因为过度用力又裂了开来。
可他似乎没发现,脸色绷得凝重。
要是不清楚状况,自己都以为得了不治之症。
无奈又有些酸楚,于知蕴叫了一声前座的小麻:“把那个袋子给我。”
“哦,好。”
于知蕴接过袋子,翻出里面的外伤药和消毒水,越过中间的位置,往他那边挪了过去。
封煜因为突然靠近的气息抬起了眼。
看清是她后,他眼底的晦暗被错愕代替。
于知蕴将药放在自己腿上,抽走他手里的报告,压了压翘起来的一角:“捏皱了,警局那边不收了怎么办?”
“不,不会的。”
于知蕴没想真和他较劲,将报告丢到一边手,握住他的手腕。
突如其来冰凉软腻的触感让他手颤了一下:“你——”
“别动,给你上药。”她声音还是有些哑,像锈钝了的钟,一点也不好听。
但封煜乖乖的不敢再动了。
她撕开一袋医用棉,用酒精沾湿后擦上他伤口,似乎怕他疼,她动作特别轻,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也不知不觉地搭在了他手掌底下。
掌心紧紧贴着,封煜忍着握住那只手的冲动,任她摆布着。
“能不能把这灯调亮一点?”她突然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可以。”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抬手按了某处开关。
光线瞬间充足起来。
这样一来,上药看得清楚多了,但封煜就更难忍了。
不加修饰的明亮灯光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特别是那有些失去血色的唇,可能是由于太过专注,总是习惯性地轻抿一下。
他需要全神贯注把精力放在控制自己上,才能阻止攻陷它的欲望。
“能快一点吗?”他声音哑得厉害。
于知蕴愣了一下,抬眼瞄到他额角浮上的一层汗,有点反应过来:“是不是很疼?”
虽然疼得可不是这里,但封煜还是无耻地应了声:“嗯,是有点。”
“那我尽量快点,你忍一忍。”她说完,还像哄小孩那样在伤口处轻轻吹了吹。
更要命了。
终于煎熬地上完药。
封煜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轻呼了一口气,刚把药装进塑料袋里系好的人突然栽了下来。
那颗还没平静下来的心瞬间又被吊起。
封煜手快地扶住她的肩,紧张地叫了一声:“知蕴?”
小麻闻声也回过头:“怎么了?”
回应他们的是微弱又均匀呼吸声。
原来是睡着了。
但封煜依旧有点不放心,想抱她去医院,被小麻拦住:“这不刚从医院出来吗?全身检查都做过了,没事,就是睡着了。”
“你确定?”
不是,报告不都在那吗?还新鲜着呢。
小麻有些无奈:“确定,放心吧煜哥,再说她折腾一晚上,累到睡着也很正常吧,你看看都几点了。”
也是,封煜那颗心在她越来越均匀的呼吸声里缓缓落下。
“那赶紧回去吧。”因为怕抱着不小心压到她身上的伤,封煜将她头枕在自己腿上,放平躺下。
小麻很快发动车子,驶上高架。
凌晨的车辆比平时少一些,小麻盯着前方略过的夜景,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开口:“煜哥,我今天吧,不小心把你有个事和于小姐说了。”
封煜压低了声音问:“什么?”
“就之前你天天去她小区...看她那事,我一时嘴快说漏了,但我保证其他的,我都没说。”
“嗯。”封煜淡淡应了声。
小麻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后面昏暗中眉眼低垂的人,不禁诧异:“煜哥,你不生气啊?”
给个好脸反而还不受用。
封煜冷哼了声:“气,但现在不是动不了手吗?还是说你现在把车停下,先把事给这事给解决了。”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小麻知道他其实没生气,甚至心情还有点不错。
否则也不会说这么多话。
小麻松了口气,嘴上笑嘻嘻地应着:“那还是不劳烦您动手了,我自个解决吧。不过煜哥,今天你是没看到于小姐——”
“怎么了?”一提起于知蕴,封煜条件反射地紧张。
小麻惊了一下,轻带了一脚刹车,车子跟着晃了一下,本来躺在他腿上的人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封煜忙低头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很轻,和哄小孩似的。
腿上的人很快安静下来。
他皱了皱眉:“开慢点。”
“好,好的。”小麻这回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极度安静里,沉沉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对了,你刚刚说她怎么了?”
小麻想起那个被打断的话题:“也没什么,就今天于小姐处理伤口的时候,一声都不吱,还,还挺让我惊讶的。”
顿了一下,小麻还是选择用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词,其实那时他全程陪下来,心里只有两个字“生猛”。
换做普通的姑娘,遇到这种事首先估计就崩溃了。
而她,还能一脸平静地配合验伤,那消毒水往伤口上到,针往肉里扎,他一个男人都看的发憷,但她眉头都没怎么皱。
怪不得煜哥能看上,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的。
封煜没说话,又似乎压抑叹了口气。
她其实是害怕的,当时自己抱着她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她都在发抖。
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吧。
他看着窗外,车子驶过一个减速带,他一只手轻轻扶着她的肩,但她还是动了,这回还翻了个身,变成侧躺着。
双手攥着他的衣摆,擦过小腹,还无意识地蹭了一下。
封煜整个人顿时绷紧起来,有什么东西从骨子深处炸开一样。
烧起一路的火。
他抵在窗檐上的那只手无声收紧,发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开快点。”
小麻:所以是要快点还是慢点??
**
于知蕴感觉身上很热。
掉到火笼子里被憋着的那种热,也闷,呼吸都像是被人捂住了鼻子。
难受得她想醒过来,但感觉脑子又重得不行,这种双重积压下来的难受,让她止不住想掉眼泪。
好像真的掉了,而且身边还挨过来一个人。
迷迷糊糊的,在她耳边还重复喃喃说什么:“生病发烧了。”
她想说你才发烧,身子比自己还烫,丢个火柴在你身上都能着了,别挨着我了。可喉咙里干得要命,挣扎着也说不出话。
偏偏那人还是个不自知的,挨得她更紧,似乎把她抱住了,还拿什么东西放到她嘴里。
又苦又硌牙,不想吞。
可能感觉到她的抗拒,那人终于放开了她,那比自己还热的温度也走了。
只是没安心多久,那股气息又靠近了,这次离得很近,很近......
自己发干的唇上突然贴上了一抹温热的触感。
想躲,可那抹温度含得很紧,根本不给她抵抗的机会,逐渐失去最后一丝感知间,一个什么东西被顶了进来。
小小的,味道来不及化开,就被一抹湿润给冲淡了。
怀里的人终于安定下来。
封煜深喘了一口气,心跳依旧还很快。
他盯着那张苍白熟睡的小脸,抬手抹了抹自己有些撕裂的唇角,有些血迹渗出,但不是很多,可沾在那白皙的指腹上。
有种异样的靡艳,轻而易举能激起最原始的......
算了,不能再想了,知蕴还生着病呢。
封煜,你是畜生吗?
他自厌地揉了把头发,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回床中央,拉上被子盖好。
可能是药效起作用了,她很快发了汗,但也正因为这样,身上也因为黏腻得睡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眼角的水迹又留下了,配上难受得呜咽了一声。
叫他瞬间心疼得发紧。
没办法,封煜认命地起来给她端来了温水和毛巾。
实在是太挑战他的忍耐力,将毛巾拧得半干后,有些生硬地掀开了她的衣摆,淤青和白腻闯入视野的那一刹。
封煜手颤了一下,闭了闭眼,凭着模糊的感觉飞快擦完了她的后背。
动作说不上细致,衣服也是胡乱地理好。
不敢再多看一眼,赶紧将人藏进被子里。
走到卫生间的一路,手上的水晃出来两次,第一次,封煜觉得自己的手竟然不稳到了这种地步。
在舞台上,怕是连话筒都要摔了。
关上浴室的门。
不知多久之后,花洒水柱氤氲起的白雾里,他喉结微动,重重喘了口气,抹开镜子上的水汽。
看着里面那人眼底的情.欲已经慢慢褪下去,随便拎了件睡袍套上。
**
第二天,于知蕴醒来时,头重脚轻的。
抱着被子坐起,好一会儿,大脑才逐渐清明起来。
陌生的房间,很大,但不空,色调也不单调,所有家具的摆放都像是特别设计过,别出心裁,又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这是?
于知蕴拍了拍额头,碰到伤口,痛呼了一声又收回手。
昨晚的记忆一点点浮现上来,她记得给封煜上完药之后,自己眼皮好重,然后就......
所以这是封煜家?
意识到这个,于知蕴拉开被子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穿去医院那套,只是脱了外套而已。
她环顾了一圈,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掀开被子往门边走去。
这个时候,封煜会不会已经出门了?
毕竟明星都挺忙的。
她打消给对方打电话的念头,打算先出去看看,然而刚拉开门,才走出几步,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封煜,你现在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呢?”
于知蕴:??
“我一直都这样。”这道熟悉的声音是封煜。
一直?难不成是金屋藏了个娇?
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
震惊比没察觉到的失落先涌上大脑,于知蕴手上的一个没拿稳,直直摔在了一看就很贵的大理石瓷砖上。
一声脆响。
两道脚步声匆匆走了过来。
来不及回房藏起来,也没办法遁个地逃跑,于知蕴刚僵硬地捡起屏幕又一次惨遭碎裂的手机,那两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那女人穿着一件修身款的长风衣,微卷的中长发低低挽起,露出一对翡翠绿的耳坠,很优雅精致的打扮。
不太能分辨出年龄,但那张脸似乎有点眼熟?
还没细想出到底是哪里熟,那女人先诧异地开口:“封煜,你,你居然没结婚就把人——”
预感到她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封煜赶紧打断她:“妈,不是你想得那回事。”
“妈?”于知蕴跟着喃喃念了一声。
场面瞬间更不镇定了。
那两人的目光刷刷朝她看来,像凝固住一样。
“封煜,你还说不是——”女人愣神过后,语气更错愕了。
然而封煜这回没反驳,似乎还轻笑了一下。
于知蕴多希望自己死在昨天,真的。
她赶紧摆了摆手,着急出声解释:“不是的,阿姨,我,我是昨天出了点事,封煜他好心才...收留我一晚。”
“真的?”
“嗯。”于知蕴使劲点头,还朝对面封煜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是的,所以不是你想得那回事。”封煜边帮她说话边扫了一眼她细嫩光裸的脚背,转身去客厅里拿了一双拖鞋,走到她身边。
“怎么又不穿鞋子?”他弯腰,作势要蹲下去。
于知蕴忙拦住他,低下头尴尬说:“我自己来。”
“好。”封煜知道她不好意思,也没逼迫。
埋头穿好鞋后,对面的商贞突然“呀”了一声,走近几步,盯着她看:“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
“什么?”于知蕴轻声问。
商贞说:“我见过你的,之前我去接封煜的时候,那时候他因为你可舍不得走了。”
“是,是吗?”两人都一直没有坦诚谈过的事,此时突然被商贞说破,于知蕴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商贞显然有些兴奋:“是的啊,他后来也是天天都想着你,你不知道我原来搜出他的一本画册,里面画的都是你,我是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他爸那个坏东西还想用你骗他——”
“妈,差不多时间了,你可以回去了。”封煜突然打断她。
商贞觉得他害羞了,也不继续拆穿,瞥了一眼她额头上的纱布,转移话题:“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这下,封煜是彻底忍不住了,直接用行动将商女士请到了玄关处:“赶紧走吧,我还有事,很忙。”
“忙什么,又是要哄——”
话音未落,门重重关上。
**
商贞走后,封煜没有马上过来,而是停在玄关处,倚着柜子,静静看着她。
他眼瞳很黑,也亮,不笑的时候,也十分好看。
但这种时候,于知蕴却在撞进对方视线的第一秒,就生出了几分紧张。
她拉了拉衣服,企图遮住脖子上的淤痕:“那个你妈妈...很年轻。”
他淡淡地应:“嗯。”
“也很...漂亮。”她尴尬地找话。
封煜点头:“确实,她离婚后嫁了个好男人,心情好,保养的也好。”
明明十分平淡的一句话,于知蕴却听出了几分意味深长,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了。
封煜似乎无奈朝她笑了下:“走吧,去厨房吃早饭。”
于知蕴“哦”了一声,跟上。
应该是事先准备着,端上桌的那些食物都还冒着热气,封煜给她盛了一碗粥,又将几个盘子往她那边摆近了些。
从来没被这么悉心照顾过。
于知蕴有些无措,又可能是脑子还迟钝着,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谢谢。”
封煜收回自己的手:“还难受吗?”
于知蕴:“?”
封煜解释:“你昨晚发烧了,我给你吃了药,要是还不舒服,吃饱了我们去医院看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昨晚感觉热得不正常,早上醒来喉咙也干得发涩。
回想了一下,于知蕴马上摇头:“不用,没不舒服了。”
“嗯。”
他继续安静地吃早餐,像是尽量不想让她感觉到有压力。
于知蕴低头喝了几口软糯的粥,偷瞄了他一眼:“封煜,昨晚那个路文他...怎么样?”
他似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色沉下几分:“没死。”
这种事,他是怎么做到如此冷漠又无所谓的?
于知蕴还是不放心,又问:“那他现在的伤,严重吗?”
他似乎不太想回答,闷着没吭声。
于知蕴也有些尴尬,转开话题:“那个昨晚真的幸亏你之前给我打电话,不然我手机应该没带进卫生间,后面也不会意外拨出那通电话,可能就——”
“不会的。”封煜突然打断,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很认真,“没那通电话,我也会救到你。”
一字一句,声线微沉,缓慢、笃定。
于知蕴怔住。
他又说:“昨晚你挂了电话之后,我没打算走。只是那时候没想好敲门该怎么说,又怕吓到你,但后来我一想到你说的那些话还是顾忌不了那么多,就上了楼,然后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所以当时——”那通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其实在门外。
有点不敢想象当时他是什么状态。
封煜眸光动了动,突然低下头:“当时我脑子空了,但我想着你还在里面,我必须进去。”
“可是那门锁着,你?”
“敲了隔壁的门,从他们阳台爬过去的。”他声音淡得没什么起伏,于知蕴心却猛地跳了一下。
隔壁和自己这边中间虽然只隔了两个空调外机,但是那时天那么黑,又是三楼,要是一个不小心。
“封煜,你要是摔下去——”
“没见到你,我不会。”他也不想她伤心,更何况,他的命得留着救她,就算要死,至少得爬去她身边才能死。
气氛沉重下来,封煜起身走到她身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粥凉了,换一碗。”
他说着伸手去拿她的碗。
在收回去时,突然被纤细的手一把拉住。
于知蕴抬起头,直直看着他,声音在喉咙里喑哑了许久,才出声:
“封煜,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