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冬,迟到频率越来越高的叶深再次不负众望,迟到了。
大概是今天出门忘记查黄历,没看清今日宜,今日忌。
当她迈着两条大长腿四步并做两步跨上楼梯,刚准备来个漂移冲进教室后门时。一道沉稳缓慢的男声随着楼梯间穿梭而过的风进入她耳道,“马上要期末考了,怎么学生越来越散漫,上课看小说讲话要抓,迟到早退这种歪风邪气更要好好抓!”
叶深来了个急速弯道刹车,用三秒平复下胸腔急促的呼吸,轻手轻脚转身往楼梯下走去,那声音不用探头看,都知道是他们学校那位,雷厉风行想一出是一出的头秃校长。
这位陈姓校长大人是位摸不透脾气的主,情绪稳定的时候经常跑去操场和男同学打篮球。情绪美丽的时候偶尔抓几个逃课的,也能和颜悦色说句下次不要再这样。那要是碰上和老婆吵架,一身邪火无处撒,整个古河二中就遭了秧。他能从六点五十分第一节早自习开始守在校门口挨个抓迟到,晚上八点半开始蹲在校门口保卫室里逮早退。
听高三毕业班的学长说,陈校长有次和老婆吵架,被老婆关在门外不让进,他在办公室窝了整晚后,第二天五点天还没亮透就捧着个茶杯站在校门口。
五点一刻,第一个学生背着书包刚踏入学校大门,陈校长就大吼一声:“干嘛呢,天都没亮往学校跑干什么。”
那学生愣是背着书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校门口站着熬了半小时,熬到太阳出来才战战兢兢走进去。
然后,那天所有迟到的学生在古河二中门口站成一长溜,一直站到早自习下课。
来往过路的行人,如果不是清楚看到学校大门上方那金灿灿遒劲有力的古河二中四个大字,都要误会是不是新店开业,折扣力度太大,人们一大早来排队扫货呢。
叶深蹑手蹑脚往楼下走,想躲进一楼楼梯下方的暗角里,身后感觉到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扯住了她的马尾辫。正欲破口大骂,转头看见周晓非那张十三点的脸,正举着一根食指按在嘴边,示意她低调。于是一句三字经吞回喉咙,两人用气音你来我往对话一阵。
“你怎么在这?”
“我特么早来了。””
“傻逼!你没迟到还跟这窝着?”
“你才傻逼,我在这等媳妇呢,结果陈秃今天又巡山了。”
“你傻!你媳妇还没到?”
“滚滚滚,傻不过你!没呢,我现在出去也说不清了”
“你全周家全二中第一傻!”
“你傻…….”
周晓非最后一个字卡在嘴里,僵持着吐不出来,视线定格在五百米处的校门方向。一八零的大高个半张着嘴,怎么看都像个身坚智弱的脑残。
叶深伸出右手,手心向上对着周晓非下巴“啪”一下,试图帮他合上宛若智障落下的下巴。结果前一秒合上,下一秒又掉下来。反复几次。震惊的叶深朝周晓非视线方向望去,看见周家未来“媳妇”正急匆匆朝他们的方向跑来。双臂把书包死死拽在怀里,一张粉脸憋得通红,感觉随时都会哭出来。
在周家“媳妇”距离周晓非还剩下两百米距离时,周晓非蓦的回过神,合上下巴,准备往楼梯下方三角形的暗角里钻。
他刚一弯腰探头要进去,一股强而有力不容抗拒的推力从他小腹间传出,他猝不及防被叶深一脚踹出去,正好撞在匆匆跑过来的“媳妇”身上。
周家“媳妇”:“啊!”
周晓非:“啊!”
男女混合呼声同时响起。
女孩被撞倒在地上,整个人呈懵逼状态,傻傻回不过神。
周晓非只在原地呆愣三秒,用和其智商完全不匹配的速度转身半蹲在女孩面前,单手撑地,单手轻搭在女孩肩上。眼底眉间写满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关切,“你没事吧?摔疼了么?”
摔在地上的女孩涣散的眼神终于开始聚焦,她茫然地看眼周围,再看看面前的男孩。原先那张极力憋住眼泪涨红的粉脸,终于不堪重负,嘴角一撇,眼泪吧嗒吧嗒,跟串项链似的落下来。
半蹲在面前的周晓非傻了眼,一只手抬起在女孩面前晃两下,又无奈垂下。刚合上的下巴张开,无声开合几下,最终选择闭上。整个人因不知所措而显得焦躁不安。
不停抽噎的女孩胡乱抬手在脸上抹两把,似乎努力想把眼泪抹干净,却发现越抹越多。此刻,她进气比出气还多,渐渐地,让人感觉上气不接下气。只听她气喘吁吁的说:“你,你,你手,手,手,流血……”
“怎么回事啊?同学!”
身后响起一抹,全校学生既陌生又熟悉的男高音。中气十足,宝刀未老。应该说是中气十足,身强力壮。
周晓非抬头就看见,校长那张眉头紧皱的脸,紧接着,被校长那光洁脑袋上几根迎风翻飞的顶毛吸引。再紧接着,他脑海里开始飞速运转,搜索有没有什么植发、生发特别有效的产品,可以用来贿赂校长换一个从轻发落的判决。
女孩的神智刚刚清明一些,在听见校长那全校著名的男高音时,再度崩溃。
抽噎的声音演变成嚎哭,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这活脱脱是一副流氓强抢良家妇女的剧情。
早自习下课的铃声配合着女孩的嚎哭,同时响起。有张有弛,配合默契。
校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俩哪个班的?”
周晓非手脚不协调的敬个礼:“报告,陈校长,我是高一(三)班周晓非,是我不小心,撞倒这位同学,害的她摔跤迟到,要不先带她去医务室检查下吧,我怕把人撞坏了。检查完您要罚要骂都可以啊。”
陈校长皱着眉扫周晓非一眼,伸手梳两下头顶那两根可怜兮兮的头发。
女孩的嚎哭声渐渐停下来,抬手可怜兮兮抹着眼泪,张嘴想说什么,却因先前哭的太厉害,气息无法喘匀,导致一张嘴开合之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行了,都跟我来办公室。”校长抬起另一只始终背在身后的手,做了个招手过来的姿势往前一扬。说完站定,看向周晓非,“先去把你手上伤口处理了。”
周晓非单手把地上的女孩扶起来,转身想说什么,一回头发现身后连个鬼影都没有。
等到周围熟悉的脚步声、人声消失干净,叶深才从一楼楼梯暗角深处走出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点嘲讽摇摇脑袋。
她弯起手臂把书包往肩上一挎,另一只手抬起捏了捏有点僵硬的脖颈。踩着悠哉的步伐往教室走去。她想,这下,周家“媳妇”算是落实了,挨点处分被训几句那小子肯定非常乐意。不过念在周晓非老爸给学校捐了座图书馆的份上,校长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于是,叶深吹着口哨,单手插兜,单手搁在肩上随意拎着书包带,一步一跳地踏着楼梯台阶。正沉迷于自己一手导出的好戏里洋洋自得时,听见二楼楼梯转角处响起“啪啪”单薄的鼓掌声。
叶深循着声音抬头,看见白归宁靠在二楼楼梯转角处,脸上满是讽刺表情,朝她鼓掌,嘴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的目光深且黑沉,一双本来很大的杏眼,此刻却半眯着看她,有种说不出的调侃和挑衅。
叶深对白归宁投去一记,疑惑带询问的眼神。结果眼神落到对方眼底,像是石头沉入海底,无声无解。对方依然保持原先的表情,不动声色。
于是,叶深嘴角一咧露出两排大白牙,大手一挥:“文委早。”
白归宁突然一改先前迷蒙不清的神色,对她粲然一笑。那是叶深第一次见白归宁对她笑,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也不是那种极度不耐的冷笑。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笑,这种发自心底的笑,使白归宁整个眉眼弯弯,眼下两道卧蚕显现出来,显得甜美又亲切。
就那么一瞬间,叶深无意识无缘由的,感觉自己心脏在漏掉一拍之后,又紧锣密鼓乱敲了好几拍。当时,她心想,怎么会有笑起来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笑,解千愁吧。
白归宁看着叶深从她面前走过,丢给她一个巨大的嘲讽笑容,以此来显示对她的强烈鄙视。
如果她知道自己这所谓的嘲讽笑容已经被叶深曲解了含义的话,估计她会猛抽自己十来个大嘴巴子,抽到自己笑不出来。
早自习时,刘木森让她去办公室取上周单元测验的试卷。她可是在二楼目睹了整个无比卑鄙的过程。没想到,叶深这样的人,表面阳光灿烂,人畜无害。真到关键时刻,为了掩饰自己迟到,逃避惩戒,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都能出卖。
所以,她不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毫无理由。而是,这个人,本身就是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