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宁和叶深似乎渐渐疏远,就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到了下学期。起初,叶深还会撑着单车在校门口等白归宁,有时候白归宁会默默坐上后座。有时候她选择步行,两个人就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走着。
等白归宁到了家楼下,回头对叶深说句:“我回去了。”
叶深推着单车站在巷口,轻声应一句:“好。”
后来有几次叶深被周晓非拖走,白归宁被李甜拽去帮忙打扫卫生,两个人就阴差阳错错开。一个在校门口怎么都等不到,一个走出学校哪里都看不到熟悉的人。
之后就慢慢打破了这个谁也不说的默契,两个还没来得及靠近的年轻人就这样回复到高一刚进班时的陌生状态。只不过这次,再没天天死缠烂打找文委笑得无比灿烂的叶深。
白归宁不用再每天课间跑去找李甜,叶深都不会再来烦她。偶尔她经过后门看见靠在后门的叶深,两人视线撞上,也只是给彼此一个客套的微笑,再继续做各自的事情。
立夏刚过,阳光还不算毒辣,但白日又开始变得很长。
早自习时间从冬季的六点五十分调整到了六点零五,好在夏天起床没有冬日那般困难,日头总是比苦读的人醒的更早,通常还没到闹钟响起热气已经席卷卧室的每个角落,能生生把人热醒。
白归宁度过一个不大美好小休的周六夜晚,尽管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周日的早自习依然在她头痛欲裂间完美错过。忘记上的闹钟还在滴答滴答分秒不歇地走着,当她艰难的睁眼发现已经七点十分,再过二十分钟就要开始上第一节正课了。
她瞬间惊醒从床上弹起来,起得太猛本就很痛的脑袋更加痛了,太阳穴胀得像要爆炸。她坐在床上缓了片刻,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换衣洗漱,收拾出门往学校冲。
赶在最后一声上课铃响起往教室里冲,刚踏进一只脚发现班主任单手撑在讲台上翻开语文书准备讲课了。
白归宁踮起脚尖猫着腰轻轻往座位上走。
班主任抬头扫一眼没出声,从粉笔盒里拿出一支粉笔在讲台上按成两截后转身准备在黑板上写字。粉笔刚在黑板上划出一横,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响亮地:“报告!”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班主任拿粉笔的手指没控制好发力点,截成一半的粉笔又被按断一节。他有点不悦地扭头看向门口,看见安和站在教室门口,人都快和教室门长度差不多了。正想开口指责几句才发现安和半张脸都肿着,呈现出青紫色。
班主任点点头示意他进教室,没多说什么。
下课后班主任直接把安和叫去了办公室。快上课前安和才回到教室,白归宁看见安和坐回座位,起身走到安和旁边,“啪”一掌像对个老熟人般拍在安和肩上。
安和肩膀随着掌力往下坠,女生手劲小,大概是他肩膀上带了伤。于是安和的脸色精彩非常,有种对疼痛的忍耐,带着受宠若惊的欢快,以及一种不知所措。
叶深从后门走进来,视线越过教室里嘈杂的人群,停在白归宁和安和这里。她脚下步子一顿,思考片刻走过来。她手指指指自己的脸问安和:“没事吧?”
安和肿着半张脸,眯着只剩下一条缝的左眼,笑笑说:“没事。”结果一笑扯到嘴角的伤,忍不住“嘶”一声。
白归宁探身上前,凑近安和:“还说没事?”
安和看见突然靠近的白归宁顿时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教室里的空气都变稀薄起来。
白归宁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何问题,站在旁边的叶深眉头快拧成一道死疙瘩。她伸手一把把白归宁揽到自己怀里,手搭在她肩上,她脑袋靠近白归宁,像女孩子之间正常的搂抱挽手,她无比自然地问:“你呢,还好么?”
白归宁被叶深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有股熟悉的淡淡柠檬清香钻进鼻息,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燥热起来,每个毛孔都像过了电一样微微发麻。她木木地看着叶深回:“啊?”
叶深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没人注意到她搂在白归宁肩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依然声调平稳自然,又带着不突兀的关切说:“你很少迟到,今天来那么晚,是不舒服么?”
白归宁此刻像个有问必答的好学生,乖巧地道:“头痛。”
还好,上课铃声响起来,及时的解救了看似正常,其实各自慌张的三个人。
铃声一响,迅速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就如同课间休息的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晚自习放学,白归宁去李甜寝室取之前借给她的小说,正好放学路过书店还掉再借几本新的,晚上睡不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打发。
李甜爬到上铺倒腾半天才从垫被下面把书捞出来,应该是睡觉的时候塞进去,然后就裹着睡了好几天,书的封面翻起,已经被压成了一个扁扁的三角形。她站在上下铺的楼梯上把书递给白归宁。
白归宁接过书看见那折起的三角形眉头一皱,抬手把三角形翻下来,手掌在上面来回抚几下,对着折痕用力按压。折腾几次发现用处不大,手拿开封面就支棱起来了。
她拧着眉头对李甜说:“以后别问我借书了。”
李甜从楼梯上爬下来,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白归宁单手举起书递到李甜面前:“你说呢!”
李甜探头在书上看几眼:“不挺好的么?没破也没丢。”
白归宁给她个白眼,懒得再说,拿起桌上的书包:“走了。”
李甜从床底下捞出双鞋,边换边蹦跶:“等我一起,我牙膏用完了,出去买。”
白归宁没停下脚步,只是速度放慢些,等李甜换好鞋追上来手往她臂弯里一勾,两人手挽手朝校外走。
经过车棚时,听见有人轻声说话。车棚没灯黑黢黢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两个模糊地影子。她们听见一个细细的女声带点哭腔不停问:“为什么不理我呀?”
另一个女声没正面回答问题,只是带点无奈回句:“你早点回家。”
白归宁听见后面那个声音就知道是谁了,脑袋里不受控制突然就蹦出四个字:勾三搭四!然后莫名其妙就觉得挺生气,就像自己的另一半私会小情人被她抓包一般的愤怒。
李甜伸长脑袋往车棚方向看,用手拽拽白归宁的手臂:“哎,这声音有点耳熟,像不像叶深?”
白归宁加重了步伐往前冲,就想赶紧绕过去,她没好气甩掉李甜勾着她的手,没好气地句:“我怎么知道!”
李甜被她突然上来的脾气吼的一愣,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就得罪她了,前一秒还好好的。不过她天生缺根筋,懒得多想,眼下的八卦比较吸引她,她回头拽拽白归宁,贼兮兮地说:“走,看看去。”
夜晚的学校很安静,虽然车棚里两个人说话声音很轻,依然能随着夜风飘到她们的耳朵里。绝对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凑巧碰到凑巧听到。
声音细细的女生继续追问:“你为什么不回我信?”身形瘦长的影子打开单车锁,推了车想走。个头较矮的影子拦在她前面,伸手去拉扯瘦长影子的手臂。
瘦长影子见往前走不行,双手把住车把手,倒退着走想从车棚另一侧绕出去。矮个影子见状立马冲上前一把抱住瘦长影子,嘴里还不停问:“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瘦长影子挣脱半天发现挣脱不开,又不好使蛮力,最后就双手握住车把,任由矮个影子死缠烂打地抱着。
李甜把白归宁拉到不远处的梧桐树后,鬼鬼祟祟探个头偷听,看到这一幕她回头对白归宁做个夸张地:“哇哦!刺激。”
白归宁大脑里告诉她,快走,凑什么热闹,又不关你的事。但双腿就像被铁钉钉在原地似的,动弹不得。有几次她试着挪动双脚,发现好像不怎么挪得动。
就索性这么站着,连躲藏都藏得漫不经心,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她一样。
矮个影子一直搂着瘦长影子碎碎念,颠过来翻过去就那么几句: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回我信?为什么?为什么?
瘦长影子差不多被念到极限,叹口气道:“你别这样,被人见了对你影响不好。”
矮个影子听见这句话,似乎一下接受到什么讯息,激动的放开对方原地弹起,语气铮铮地说:“我不怕的,我不怕别人说,也不怕得病,我就是喜欢你。”
躲在梧桐树后的李甜,又夸张地:“哇哦。”她用手肘撞撞白归宁:“现在姑娘都这么勇么?”
白归宁没有出声,她眼神飘忽,看不出聚焦点在哪里。她想不明白自己这几个月来在躲避什么,在害怕什么?叶深从来没说过喜欢她,也许根本就是她自己多想。就算人家喜欢女生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会影响到她什么呢?但当她想到叶深心里喜欢别的女生,又隐隐觉得胃里堵的慌,好像一口气怎么都吸不到底。
瘦长影子趁矮个影子放开她,抓紧车把迅速倒退出来,单脚一蹬跨上车座,丢给矮个影子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了,你早点回家。”
她单车蹬得飞快,经过梧桐树下看见李甜对她挤眉弄眼捂着嘴笑,旁边的白归宁看着她发呆,见她骑过仓皇转身想往另一个方向跑。
她眼疾脚快反应迅速,一个急刹掉转车头拦在白归宁面前,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上车。”
白归宁僵在原地没动,也没再跑。两人在梧桐树下对视片刻,叶深翻身下车把单车塞给李甜,拽着白归宁的手腕就往校外走。
突然被塞了辆单车的李甜嘴巴张成o型,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车棚里那个矮个影子走出来盯住叶深和白归宁消失的方向,突然原地蹲下放声大哭。李甜手里抓着单车把手,抬头看天,心想:真是操蛋的一晚。
叶深没有送白归宁回家,直接把她拖到学校一处僻静的后巷。她放开白归宁,牢牢盯着白归宁,目光灼热且坚定,她说:“你躲着我是因为我是同性恋?”
白归宁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摇摇头,用轻得如同耳语的声音说:“不是。”
叶深仍旧牢牢盯着她,带了点逼人味道:“是因为和我在一起被人说闲话?”
白归宁仍旧轻轻地:“没有。”
叶深一改平日嬉笑随性的模样,不依不饶:“那为什么讨厌我?”
就像方才车棚里的一幕换了个主人公上演,然后追逐的角色调个位置。她像个受尽委屈与冷落的孩子,苦苦追问咄咄逼人只为了求在意之人那一点喜爱。
白归宁至始自终都没有抬头看叶深,垂着脑袋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她答非所问回句:“很多人喜欢你。”
叶深原先和白归宁站的隔开一些距离,听见她这句话不自禁靠近几步,突然靠近的压迫感迫使白归宁把脑袋偏向一侧。叶深伸出双手掰正她的双肩,逼白归宁正视她。她微微垂下脑袋,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近到脸上可以感觉对方呼出的气息,近到吸入的空气都带有对方的味道。
叶深声音暗哑,轻柔又含着忐忑问:“那你呢?”
白归宁被叶深逼得抬头直视她,她眼光从叶深的眉眼到鼻尖,从白皙的脸庞到粉色的唇角,一寸一寸收于眼底。她似乎在用视线描画对方的轮廓,努力把这双眼这张脸印在脑海里。
许久,白归宁说:“叶深,可是我要转学了。”
两周后,白归宁办理完所有转学手续。
她抱着厚厚的同学录,在教室门口等叶深。她说:“给我写点什么吧。”
最后一次一起回家,叶深没有骑车,两人肩并肩漫无目地走,好像所有突如其来的改变,猝不及防的分离,只要她们不到达目的地就不会发生。
只是,好像而已。
走到白归宁家楼下,叶深迟疑着伸出手握住白归宁的手。然后,放开。喉咙滑动几下,却丧失语言的能力,心底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她伸出双臂给了白归宁一个清浅的拥抱,转身离开。
最终,连句祝好都说不出口。
“14.9.14.7:
23.21/12.21.14/14.9/26.15.21/12.5/4.21.15/25.21.1.14/
23.15/25.9/26.8.9/8.21.9/26.1.9
叶深”
原来,叶深早就知道写信的是她,只是白归宁一直没有解出这串叶深留下的密码。
我不说,你不问。
你不问,我不说。
有些事,有些人,就此成为内心深处解不开的谜底,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