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木森坐在自己房间床上,看着窗外滴答不停跟尿不净似的雨天。再扭头看看坐在床对面,做花一样翘着二郎腿,拈个兰花指削苹果的白归宁。烦躁神色无遮无拦挂满脸。他有点闹心地伸手抓抓头发,把脚上鞋随意一踢,把自己整个后背重重砸向枕头,叹出一声大而悠长的气。
半响,见对方毫无反应,依然一副“少奶奶”姿态,兰花指翘老高削着苹果。不过真没见过哪家少奶奶会大马金刀地抖二郎腿。不过,那削苹果的技术,看上去倒是挺少奶奶的。
这么说吧,苹果被削掉皮的四分之一处已经氧化变黄,剩下四分之三还被青色果皮完好包围着。那“少奶奶”左手翘着兰花指,食指和拇指捏在苹果两端,右手翘着兰花指轻轻拈着刀,生怕把苹果削疼了,更怕果汁沾她满手。果皮基本是一刀下去,行走一厘米,断掉,“少奶奶”悠闲地把果皮放进果盘,继续下一厘米的奋斗。
“我说你这两天,干嘛天天往我这钻啊!”刘木森实在忍无可忍,“咕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盘着双腿气哼哼看着白归宁。
白归宁专注在自己手里的苹果,眼睛都懒得抬一下,要死不活回一句:“看你年纪大,多陪陪你。老头,有意见还是怎滴。”
“屁!”刘木森还是一副气哼哼模样,把这一个字说得像拟声词,“就你那动不动消失半年几载的德行,我信你说的鬼话!”
“这一个星期,你成天往我这跑,一待一整天。还不让我去跟老崔头下棋,不让我跟李老太跳舞,我看你就想整死我。”刘木森义正言辞控诉,说到后面就差摆上叉腰骂街的架势。
白归宁总算抬眼看了下刘木森,皮笑肉不笑:“老头,我是为你好。这么大年纪了,要少动怒,要修身养性。你哪次和崔叔下棋不吵架?哪次和李姨跳舞不和别的老头对掐?”
“屁!”白归宁赖在刘木森这里不过一周时间,活生生把刘木森培养出个新口头禅,“屁!屁!屁!”刘木森盘腿坐在床上,激动地唾沫星子横飞。
忽然,他眼里精光一现,平静下来。人模狗样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换上个贼兮兮的笑脸:“你不会是看上我们院里什么人了吧?这院里除了老太,就是老头。你看上哪个老头了?说!”
白归宁手中水果刀一抖,好不容易削到超过三厘米的皮,瞬间断了。奋斗半小时,一个苹果才脱了四分之二外衣。她气恼地把苹果扔进果盘,水果刀“啪”搁在桌上。看向刘木森的眼神,小火星快要炸出来。不过片刻,熄灭火星,换回之前那张要死不活的脸,带些狡黠,“是啊,老头,不介意我给你再带一老头回家吧?你说我要是看上崔叔,结了婚我是随崔叔跟你同辈,还是崔叔随我喊你爸?”
刘木森这次没有说新口头禅,而是直接操起手边枕头,二话不说朝白归宁扔过去。毕竟年轻,身轻如燕的白归宁轻松躲过,蹲在地上兀自笑成一团。等她笑到实在是接不上下口气的时候,才捂着肚子晃晃悠悠站起身,对坐在床上快要烧着,脑门上头发立着的刘木森说;“行了,老头,开个玩笑。我也没什么朋友,你还不能让我回个娘家啊。”
白归宁的话是说者无意,透着轻松。
一旁的刘木森却是听者有意,神色黯淡。
接着,白归宁又没心没肺坐回桌边,拿起一个新苹果,准备继续祸害。
刘木森也不再说话,安静靠在床上听收音机。
两个人总算耗到夕阳红要闭门谢客的时间,白归宁才拿起雨伞,背上包,起身准备离开。
“宁宁。”沉默许久的房间里,被刘木森突然打破,“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取名归宁么?”
“凸显你是个文化人。”白归宁把斜跨在肩上的包,调整个舒适的角度,随口回道。
“诗经里有一句[害浣害否,归宁父母]。你出生时,我希望你一生平淡幸福,嫁个好人,自己有美满家庭的同时,还永远有父母可以回望依靠。”刘木森看着背对他的白归宁,没有了白日里那些郁闷狂躁。他表情里有世事难控的无奈,有千帆过尽的悲凉。但更多是,作为一个父亲,最美好的初心,与希冀。
刘木森声音低沉带着歉意:“老爸很抱歉,无法弥补你缺失的母爱。”
白归宁站在门口僵立片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深吸口气。她转过身,送给刘木森一个灿烂笑容,依然没心没肺,“干脆你和李姨去扯个证,让我蹭蹭妈妈的温暖。”
还兀自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刘木森听见这话立马急起来,脑袋上起先被他抓乱的花白头发乱七八糟支棱着,配合刘木森那放大双眼的眼镜颇有种眼睛瞪得像铜铃之架势。他急吼吼说:“跟你说多少遍了,就给她做过几回舞伴,正常朋友关系,你老瞎想。”
刘木森越急,白归宁笑得越欢。她笑着走到刘木森身边,伸出右手在刘木森背上轻抚着给他顺气,“你说你,怎么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怪,说两句就急,还矫情。”
刘木森打掉白归宁的手,把她往门外推,“不都给你气的,走走走,赶紧走。”
梁阿姨老公的车已经停在村口等候。自从搭上这条线,白归宁每次从夕阳红回市中心,方便很多。再也不用每次在马路边,无时间限制的傻等。不然,她情愿找个网吧、或者小公园窝着,都懒得天天来骚扰刘木森。
白归宁靠在车后座,拿起手机看眼时间,拨通林素子的电话。得知叶深不在【寻否】的讯息,她决定先去店里喝几杯,然后,回去继续扮醉鬼。
这一周,她都在有意无意躲着叶深。要么装醉,要么装睡尽量避免两人正面交锋的机会。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没有悄悄订张机票,悄悄消失,已经很好了。
白归宁下车和梁阿姨老公道谢,转身刚迈进【寻否】,接着,本能的想把门关回去,转身往外走。停顿一秒钟而已,立马被眼疾手快的叶深拽进来。叶深脖子上还挂着个浓妆艳抹穿吊带短裙的妖精,正一个劲把胸部往叶深身上蹭。白归宁就觉得这妖精看上去有点眼熟,好像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叶深一只手死命把挂在身上的妖精往下拽,一只手拉着白归宁胳膊怎么都不肯放,“苏池,你别这样,我女朋友要不高兴了。”
那个叫苏池的小妖精,在叶深怀里扭来扭去,妩媚一转脸,看到旁边的白归宁,眉目流转,娇笑着把脸凑近白归宁,双臂依然死死环着叶深脖颈:“哎?女朋友,我见过你。”
白归宁被叶深拉住的手肘,像打太极一样左右绕着。见苏池凑过来,她抬起空闲的那只右手对人招招手,“hi。”
叶深急忙把白归宁护到自己身后,生怕苏池沾上她会传播什么病毒。苏池依然双臂死死搂住叶深,她对叶深身后探出头,娇滴滴说:“女朋友,借用下叶老板,不介意吧。”
白归宁反手握住叶深手掌轻捏两下,这一举动瞬间让叶深收了抓紧她的力气放松下来,她趁叶深放松警惕迅速将手放开,同时向后跳出三步远,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伸出右手远远对两人摇了摇,“没事,你们忙,我先撤一步。”逮着空隙脚底抹油,遛了。
被扔在原地的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来得及反应。反应过来之后,苏池得寸进尺黏得叶深更紧。而叶深身上燃烧起的杀气,如果放在动漫里,该是足够让苏池自动弹出十米远的气势。只是,现实没有动漫效果加持。只好靠我们叶大帅,顶着杀气腾腾的帅脸,手动掰开蛇精苏池。幸好,有林素子帮忙加持动漫效果。
她漠然看眼被林素子婉转扒下来的苏池,几乎想用眼神将苏池凌迟处死。林素子十分懂事,立马把车钥匙递给叶深,拖走死期将至而不自知的苏池。
叶深着急忙慌追出【寻否】,看见站在路口等待出租的白归宁。她黑头黑脸,一身杀气还没褪去,走过去拽起白归宁胳膊朝停在店门口的牧马人走去。
白归宁被叶深拖着,几乎是扔上副驾驶。
叶深浑身笼罩着黑气坐上驾驶座,给车落锁却并不发动,她双手搁在方向盘上紧握成拳又松开,然后再次握成拳,松开。她双手无意识重复这两个动作。
副驾驶座上的白归宁偷眼看她,总觉得叶深下一秒会冲过来暴揍她,为了避免自己挨揍,“这么快忙完啦。”本想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话音刚落看见叶深对她射过来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欠揍。
她那无所谓嬉皮笑脸的模样狠狠刺痛了叶深,叶深上半身逼近白归宁,双眼死死盯着她。白归宁把脑袋偏向窗外,不想和叶深对视。叶深抬手掰过她的脑袋,迫使她面对她,“看着我!”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白归宁:“......”
叶深没有等到任何回答,无论好的坏的白归宁都回以沉默,她沉默时间越久叶深的心脏就紧缩一分,到最后她觉得心脏紧缩到开始发痛,胸腔的空气都被挤压出去,弄得她连呼吸都困难。她不堪重负般上半身瘫软下来,额头抵在白归宁肩上。白归宁犹豫片刻最终右手放在叶深背上一下一下轻抚着。
两人谁也没说话,保持着这么个别扭的类似拥抱的造型,直到叶深拧着的腰酸胀到不行,她才从白归宁肩上抬起头坐回驾驶座。
牧马人终于离开寻否,没有往草庐方向开,没人问去哪,没人说去哪。车就这样在天光暗去霓虹亮起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开着。
许久,白归宁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轻而低带着疲惫:“叶深,我喜欢你,但是也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