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近半月光景,叶深都没怎么出现在寻否。
白归宁醒来她已经出门,做好饭菜温在保温锅里,留张字条,或者留条微信。晚上有时候回来很晚,白归宁已经睡下。有时候回来很早,做顿晚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茬闲聊着吃完。
谁也没再提谁怕谁的话题。她似乎看上去很忙,有点累。
白归宁没多问,她觉得目前这种状态挺好,没有压力,没有窒息感。
反正叶深不常在店里,她乐得不用每天风尘仆仆从城区往返于夕阳红。待在寻否,比待在全是老头老太的地方,有趣很多。
有饭吃,有酒喝,有网络,有书看,还没人嫌弃,没人打扰。
白归宁偶尔翻完一篇书稿,会趁着休息大脑的空档,帮林素子处理一些琐事,类似于接下电话,传个口信,记录预定信息。大部分时候,趴在吧台上发呆,偷偷从柜台上顺瓶酒,给自己倒上一杯。喝完了再自己给自己续上,慢慢地,就能把自己喝到晕晕乎乎。
路过的林素子,通常会非常无奈地摇摇头,丢下一句:“都不怕把自己喝成酒曲,哪天泡了酒。”
白归宁乐呵呵回句:“那可好,酒钱省了。”
林素子本想回句,叶深可不就是你的酒曲。最终想想把话吞回肚里,这两人最近一个忙到脚不沾地,一个天天趁人不在泡酒里。任谁都看得出两人状态不对劲,虽然碰上的时候该说该笑也没怎么,就是那感觉有点怪,像都在刻意维持着眼下静好的样子,生怕谁稍微用力那美好的假象泡沫就炸了。
偶尔,有那么点小光景。她会想到叶深。
会想年少时永远不识愁滋味的傻样,咧着灿烂的笑脸对着她傻笑,好像能在她肩上看见满满荣光。
会想到她现在总是不苟言笑的脸,一双如画浓眉下清浅似水光流转的眼眸。
会想到那天晚上她说出“我怕你”三个字,那如星子沉入海底,突然失落的光亮。
也会想,她现在在做什么。
不过,都是偶尔而已。寻否太有趣,太够她要的人间百味了。
单是每天看人来人往,笑着哭着疯癫着的各色面孔,都能想象一出出狗血大剧,足够白归宁脑补yy个三天三夜。
白归宁看着窗边角落里那一对男女。
男人穿不算特别合身的西装,头发三七分梳的一丝不苟,他抬起右手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萧邦millermiglia,说:“你迟到了整整三分钟,这三分钟对于生命和财富有多重要你知道么?我给你三分钟做个自我介绍,如果我能记住你的话那今天我们还能坐下来聊一聊。”
从女人落座那一刻起,男人就一直微抬着下巴,摆出副傲慢的态度。戴表的右手还时不时往前抻一下,再收回,拿起勺子搅动着咖啡杯。
白归宁坐在吧台后面,双手托腮,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期待,等半天,发现女人始终安静的坐在男人对面,垂下眼睫淡定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斯文地喝一小口杯中的青柠水。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叫白归宁开始觉得无趣。刚准备收回目光,余光迅速扫见,女人轻轻一笑,站起身,手碗朝内收又优雅朝外一扬,杯中的柠檬水毫不客气的泼在男人腰身有点紧的西服上,“记住我了么。建议你直接网上发个简历征婚,也不用劳烦你亲自验证了。”
女人拿起包,潇洒转身,右手潇洒一拨,把肩上的头发甩到脑后。蹬着自己酒红色细高跟鞋走出五步远,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返回到呆若木鸡的男人面前。伸出自己纤细的手指,满脸不屑点点男人手腕上的萧邦,再点点自己挎到手肘处的包,“这个,价格是你手表的两倍不止,自己挣钱买的,希望你手表不是借的。”
寻否毫不掩饰里爆发出一阵穿透耳膜和人心的笑声,笑得彻底又放肆。窗边角落里某个刚被刺激了虚荣自尊的男人,正铁青着一张脸,找不到脚下的地缝,也找不到奉承的台阶。
这一阵不合时宜又似乎很是时候的笑声,死死戳中男人穴位,瞬间打通任督二脉。男人觉自己所受的‘羞辱’,遭遇的‘委屈’,全部有了合理发泄方向,和解决途径。
他立刻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指,食指和拇指捏住咖啡杯精致的小把手,掂起,再重重把咖啡杯摔回小底盘里。骨瓷杯子和托盘碰撞,发出清脆而又尖锐声响,男人扯起嗓子吼道:“你们这些服务员都什么素质!老板叫出来,我要投诉你!”
白归宁看着气急败坏的男人,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有收敛意思。林素子立刻从吧台后面走出来,面对男人笑脸赔罪,把快笑疯的白归宁塞进叶深“非请勿进”的里间。
白归宁坐在叶深习惯窝着的躺椅上,听见外面吵闹劝解各种声音,依然没能点住自己的笑穴。她窝在躺椅上,一只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按住,尽量压抑笑声音量。另一只手闲着无聊,一页一页无意识翻着叶深桌上咖啡色牛皮笔记本。翻了几页,她笑声慢慢变轻,再翻,眉头越拧越紧。叶深的笔记本,用来记录每日预定晚餐的客人,每天不多不少,七桌订满。
只是,这些日复一日,不同预订人后面,除了简称姓氏、或者昵称是中文写明。其他全是一长串阿拉伯数字。什么‘2.3.12,4.8’,‘20.19.10.3’...诸如此类。
外面声音慢慢安静下来,不再嘈杂。白归宁合上笔记本,朝外间走去,方才吵闹的奇葩相亲男已经不见踪影。她走到林素子身后,脑袋一偏,心无城府地说:“素子,差点忘了告诉你,中午那会我接了个电话,要订晚餐,哇啦说一大堆,说太快,我没记住,只知道订餐人姓朱。”
“没事,我再回拨过去问清楚就好了。”林素子转过头冲白归宁笑笑,仿佛刚才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闹剧。
“是的。”白归宁伸手拿了颗吧台上的陈皮糖,撕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嚼着糖含混不清说句:“我就这么想的,电话一挂断就想把号码记下来,结果好像按了删除键。”
正低头认真记录什么的林素子,猛然一抬头,眼神里瞬间闪过点小错愕,只是一瞬,便恢复到平静,温柔的脸温柔地笑:“没事。晚上人来了我来处理。”说完低下头,继续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刚写了几笔抬起头,对白归宁依然一脸温柔地笑着,“我教你个方法,下次你可以用这个方法记,又快又方便。”
“是么?”白归宁有点咋呼有点兴奋地问,眼底有不易察觉被隐藏难以名状的情绪。
林素子说完,移开自己手中正在记录的纸。白归宁看见吧台桌上有一排a到z的字母表格,每单个字母下面,根据顺序标注了1到26的阿拉伯数字。
这张字母数字对应表,她很早就见过。先前一直以为是叶深古怪品味某种装饰,没特别在意。
看见白归宁满脸疑惑,林素子用手指点点字母数字表,说:“我们虽然每天只接受7桌预定,但预订人很多,能排桌到几个月以后。预定太多,要求太多,有时候难免漏掉信息。叶深就发明了这么个密码记录法,简单快捷。”
林素子食指挨个从字母b、c、l滑过,又移到下方数字2、3、12,继续说:“如果这个客人不吃辣,我们只需要记录对应开头字母的数字。”
白归宁盯着那张‘内部密码表’,沉思片刻,“干嘛不直接写个bcl。”
林素子:“我们通常接到电话,会根据客人提出的要求,判断客人属性。比如较真、细腻、难缠、苛刻等等。”林素子转脸面对白归宁,露出一个心照不宣地笑容,“中文和英文字母标注太易懂,我们有些员工说话做事比较直白,万一不小心被客人看见自己名字后面,标注个bt,sb,bc之类不大好。”
林素子看白归宁一言不发,以为她没有听懂,又对着‘密码表’详细给她举了几个例子。
白归宁陷入沉思,眉头轻蹙,她问林素子:“叶深发明的?”
林素子依然在专注讲解字母密码表,随口接道:“对啊,听说她以前用这种方式给喜欢的人留过一串密码。”说到这里,林素子突然一顿,抬头看着白归宁:“那个人是你么?”
白归宁:“也许...”
林素子了然,伸手在吧台糖盒里捞出一颗费列罗,两只手指慢悠悠的剥开包装纸,嘴里慢悠悠地说:“她有次喝多了大家好奇这个密码,才听她说起。她说那个女孩可能一生也解不出这密码,或许根本就懒得去解。”林素子看着白归宁停顿片刻继续说:“我想,那个女孩子现在可以解出密码了。”
一直认真听着陷入思绪的白归宁猛然站起身,抓起之前随意扔在吧台座位上的背包,一路狂奔离开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