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非站在十三楼落地窗边,看着夜幕慢慢降临小城。天边被落日染红的颜色消失殆尽,街道上路灯像病菌一样蔓延开来,一盏,三盏,五盏,十盏,直到连成一片。
他清楚知道,今晚是关键时刻。
周海在医院躺了几个月,虽然人醒过来,基本也接近半植物人状态。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没办法正常行走。一张嘴口水流满身,吃饭都需要有人喂半小时。
周晓非请了两个护工,白天晚上轮班照看。他只要有空就会尽量去医院亲自照顾。倒不是因为他只顾自己吃喝玩乐,而是他目前的确大战状态,分身乏术。
周海之所以中风,是他那画皮后妈,不知廉耻跟她所谓青梅竹马的小白脸厮混。从最开始背着周海偷鸡摸狗,到最后两个人在周海面前出双入对登堂入室。
周海中风那天,就是亲眼撞见这对狗男女,在周晓非妈妈灵堂前翻云覆雨,颠鸾倒凤。那间灵堂平时都是门窗紧锁,是那小老婆不让周海去扫墓开始,周海在家隔出间房间,专门存放亡妻灵牌与遗物,偶尔三柱清香,聊表情思的地方。
周海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偷去钥匙,私配了一把。一时血液涌上脑门,悲愤交加,再者本身有高血压,又常年应酬,饮酒无度,人就扛不住,倒了。
而周海,只知小老婆不知廉耻,下作卑鄙。却不知道,这画皮般的小老婆,早就联合一众亲戚暗度陈仓,完成公司百分之二十八股权的合法转移。等周晓非这个只知风花雪月,不知人间疾苦的二世祖清醒过来。很多事情已成定局。
尽管,这几个月周晓非努力扭转,想要肃清公司局面,但百分之二十八股权,握在别人手里,他手里只有百分之二十一股权,就是不争的事实。画皮小老婆在半年前向周海提出离婚,要求周海将周晓非所持有百分之二十一股份,折价以货币方式支付给自己,作为补偿。被周海拒绝之后,画皮小老婆要求拍卖分割,而周晓非作为形同虚设的股权持有者,这时才回到公司中心,像没头苍蝇一样摸索,碰撞,磕磕碰碰勉强保住周海最初留给自己的百分之二十一。
唯一庆幸,百分之五十一股权没有落进画皮那些三姑六姨亲戚手中,也没有分散在他处。而是全部集中在一个从公司创立阶段就从未出现的神秘人物那里。这个神秘人物作为公司最大股东,从未参与过公司任何决策与改革,也没有出席过任何一次董事会议。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内斗,可能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神秘股东存在。
这位神秘股东,就是周晓非唯一的胜算,和希望。同样也是这两方人马,掘地三尺绞尽脑汁要挖出的神仙。
在商场上,周晓非其实屁都不懂,接近文盲。要不是为了保住周海的心血和尊严,他甚至可以同意将百分之二十一股权转让给画皮这些乌合之众。拿着实际到手的钞票,该吃吃,该喝喝。
本身他们家虽然有点臭钱,和外面那些真正豪门显赫比起来,也不过是指尖蝼蚁。
不过赶上好时代,周海是响应国家号召最早的一批。摸爬滚打几十年,也不过小有规模,拓展出几家分公司,但和那些玩转资本圈金融圈真正的大鳄比起来,脚趾头都算不上。
所以,周晓非觉得,就他们家这样,还能摊上电视剧里演的,奸人当道,争权夺势,简直是狗血到家。
叶深近半个月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就是在忙周晓非家里的事情。下午的时候,周晓非接到叶深一个电话,只简明扼要告知他,召开董事会。所有董事、股权持有者全部到场,哪怕手上只有百分之一股份持有者都全部到场,等她抵达即可。
叶深还告诉他,古河这么个小地方,你家那些产业也不过千来万,就别整那么多上流社会的幺蛾子了。很多东西说简单,也许没那么简单,说复杂,也真算不上复杂。
画皮那些蛇鼠一窝的亲戚,以及她豢养多年的小白脸,吃完晚饭就在会议室等候。
周晓非站在自己办公室落地窗前,心里有叶深带给他的安心,也有七上八下拿捏不住的慌张。一直等到快八点,叶深都没有出现,手机处于暂时无法接通状态。
会议室等待的众人,逐渐失去耐心。社会底层不入流的本性开始显露出来。
有直接脱了鞋靠在沙发上抠脚的,有嗑起自带瓜子打电话闲聊的,也有扒开衬衫纽扣撩起袖子吹牛皮的。更夸张的有,在会议室里四下寻摸,把所有方便带走觉得自家用得着的东西,全席卷进包里的,比如桌布、茶杯、a4纸,甚至插在花瓶的鲜花。
周晓菲在秘书第四次推门进来时。终于,轻叹口气,站直身子,活动僵硬的脖颈,捋两下早已理成板寸的头发,对着落地窗玻璃反光,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着。整个人像戴上一张‘冷漠牌’面具,离开办公室,向会议室走去。
一众人等听见会议室打开,全都极有默契停下手中动作,以及口中发出的声音。沉默着看着走进来的周晓非。
只有画皮悠然淡定抬了抬,正在欣赏自己下午刚做好翠绿色美甲中的双眼。无比娇媚又带着讥讽,冲周晓非一笑,说:“小周总,你把我们找过来,都大半宿了,是有何贵干呐?”
嗲不啦几的气音,脸上刷厚厚几层粉,仿佛只要动作稍大就能抖落好几斤下来。周晓非脑海里突然晃过很多年前对方刚进周家门的样子,穿着朴素的咖啡色棉布长裙,脚上配了双亮银色高跟鞋,背着周海送她的fendi,微黑的皮肤脂粉不施,嘴上却涂着鲜红的口红。浑身上下只透露出一个字:土,两个字:真土。周海觉得姑娘淳朴实在,跟那些生扑上来的妖艳贱货都不一样。结果,确实是不一样,比那些表面上的妖艳贱货厉害多了,人是骨子里的。
周晓非拉开会议室长桌正上方的老板椅坐下。椅子忒特么重,周晓非不动声色却暗自多使了好几分力,心想:这老头子,特么什么破品味。
“今天约大家来,想必有些事都心里有数。”就算商场勾心斗角那些小九九周晓非不大弄得懂,毕竟也是社会我周哥,风月场所混迹多年,虚张声势起来还真有几分唬人。
“今晚之前如果有小股东想将股权以货币形式折现,还来得及。不然,等过了今晚,怕是有村无店了。”
今晚来的人,本身很多就是属于画皮合法转让股权的一颗棋子。很多人连股权是什么玩意都没闹明白,忽然听到这么个玩意能换现钱,瞬间就炸开来,在一旁嘻嘻索索交头接耳。
但画皮不一样,能跟在周海身边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还能把周海纵横生意场的老人精,忽悠到明媒正娶,股权相让。那怎么会是虚张声势的周晓非就能唬住的。
“小周总,你有钱有权么?”对于没见过世面,有奶皆是娘的那些穷亲戚来说,画皮可比周晓非更懂得拿人七寸。不用说什么复杂难懂的生涩语言,有钱没钱简洁明了。
“他没钱,我有。”就在那些摇摆不定乱七八糟亲戚,怒目瞪视周晓非的时候,会议室门被秘书从外面两边拉开。一位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的老者,穿一身藏青色长衫,在会议室门口双手背向身后站着。旁边还有个长身玉立,眉目如画,飒爽无比的短发女子。
“小深!叶爷爷!”周晓非之前苦苦戴在脸上的面具,顷刻间化为乌有。看见两位来人,整个人一下泄了力,松软下来。
这天叶深回到【寻否】已将近凌晨一点,她带着满身疲惫刚走进店门。就迎面被一个热乎乎软腻腻的身体撞进怀里,柔软双臂顺势缠上她的脖颈。对方双臂牢牢搂住叶深,丰满胸部在叶深身上一蹭,脑袋埋在叶深颈窝处,长长的假睫毛在叶深肩膀上不停扑闪着,扑闪的叶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叶老板,这么久没见你,想死我了。”嗓音尖细,夹着酒后微醺的慵懒。对于一般人来说,真的是闻者身酥,晕头转向。对于不一般的人来说,听上去总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先天缺陷,喉管生得过细,讲话才总这么一副有进气没出气的调性。
叶深就属于后面那类不一般的。
一天已经连续开六小时车,往返于三座城市之间,经历一场别人家族狗血事件的叶深,此时就差皮肉分离,骨头散架,支离破碎了。如果给她一张床,她能睡到地球灭亡。如果飞来一只蜜蜂,她只想捻到她灰飞烟灭。
“苏池,你多了。”叶深面无表情把脑袋往左侧偏,和肩膀上的脑袋拉开距离。她淡淡扫眼在她身上扭来扭去的妖精,略带疲态地抬起右手,扯住妖精左手小臂,正想往下扯。
突然,身侧飞一般窜过条影子,毫无不留情把苏池从叶深身上往后一拽,一杯冷水泼向苏池脸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白归宁站在那里,面对右眼假睫毛被凉水泼得半挂在眼皮处的苏池,笑得眉眼弯弯,眼下的卧蚕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闪着光,她声调甜甜地说:“亲,酒要是醒了我带你认下人,”她抬起手臂微微踮起脚尖把叶深搂紧自己怀里,“这位是我女朋友,以后别瞎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