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池每次就是借酒装疯的占点叶深便宜,根本没喝多,被这么当头一泼顿时愣了神,她抬手扯掉右眼挂下来的假睫毛,不解地说:“上次不还肯借的么。”
白归宁从旁边桌上抽两张纸巾递给苏池,依然那副笑模样,声调甜甜,“怎么,还想长租不成?”
苏池在刚被泼水的时候本想发作,但看人家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又不想显得自己像个泼妇,真闹起来叶深往后只会更加不待见她。她不情不愿接过白归宁递过来的纸巾,不敢用力擦,只摊开纸巾轻轻在脸上按着。
叶深在白归宁说出那句“女朋友”时,她半月来的奔波、紧张、疲惫,就在那一秒钟,从每个毛孔里蒸发出去。整个人就像刚蒸完一个超高温桑拿,舒适疲软又亢奋。她完全不在意自己一七五的个头被一六零的白归宁搂在怀里,还得委屈她弯着个腰拧得像根□□花。她就任白归宁搂着,在两人讨论租借问题时才实在忍不住开口:“老子不卖!”
白归宁抬手轻拍叶深的脸,“乖,不卖,也不出租。”说完夹着叶深的脑袋把人拖进里间。
叶深林吩咐素子给苏池送去干净毛巾,免掉了当晚的酒水花销。不管怎么说人也没把她怎么样,被泼了一脸水还是要表示下歉意的。
进入里间后白归宁靠在书桌上,脑袋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整个人感觉上非常不自在,和方才在外面那副气势十足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她似乎正在懊恼自己方才的举动,觉得自己冲动了,完全不像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圆怎么收场呢?
叶深默默走到她面前,背对着灯光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叶深双手撑在书桌上垂首靠近白归宁,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叶深嘴角挂着抹调戏的笑意:“怎么蔫了,刚不挺勇猛。”
白归宁有点尴尬地看着夜深,还死犟着想给自己找补,“我那是帮你解围,”她伸出食指在叶深肩膀上戳两下,“帮你懂么?帮你!”
叶深也不动任由白归宁戳着,反正她那小细手指也不能把肩膀戳个洞出来。她就那么笑着看白归宁,痞兮兮回:“那你怎么帮的,再说遍来听听。”
白归宁重新垂下眼睫,顶灯倾泻下来把她整个人笼罩在暖黄的光晕里,她周身镀上层茸茸的毛边。叶深和她面对面,双手虽撑在书桌上,却把她整个人包围在怀中。对方身上那种清清淡淡的柠檬香钻进鼻息,叫人联想到四月清晨初升的太阳。白归宁迟疑着开口道:“我看懂了。”
叶深正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她,听见白归宁说的话,柔声问:“什么?”
白归宁睫毛煽动抬眸回望叶深,说:“你在同学录上给我留的话。”
叶深只是专注地看她,喉咙里低低“嗯”一声。
白归宁躲开叶深的视线再次垂下脑袋,两人靠得太近,她的额头几乎触到叶深胸口,她做个深呼吸然后轻声开口:“我不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我更习惯接受世间的无常,人际关系的疏淡。”说到这里她缓缓抬头,迎上叶深炙热而深邃的视线,“我愿意试一试,也愿意去学习。”
叶深没有接话,她抬手摘下眼镜搁在身后的书桌上,右手轻轻托住白归宁下巴,侧一低头,吻了下来。她的舌尖在白归宁柔软的唇上,轻柔画着圈,并不着急深入,似乎在品尝一杯窖藏经年的美酒,只有细致品味才能体会岁月沉淀出的馨香。
然后,虽意犹未尽,却点到即止放开白归宁。她低下头,视线和白归宁眼神齐平,安静地看着白归宁。
叶深看见白归宁,眼底荡漾开一点迷惘和慌张,虽然转瞬即逝。却让叶深在这相隔经年的光阴里,看见白归宁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情愫,和人味。这和平时看似漫不经心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白归宁太不一样,也比每次醉酒后她所展现出的活泼热情真实许多。
像一块在染缸里浸泡,高温蒸煮的布料。被那些姹紫嫣红颜料包裹靓丽无比之后,却发现一点不知道何种原因没有浸染的素净底色。于是,变成残次品的布料,只剩那一点能看见最初的素净模样,提醒它有来处,只是再无归途。
叶深仿佛看见白归宁常年加身类似盔甲或者保护色的东西,慢慢扯开一个口子。她清楚明白,这个口子不能强行撕裂。而她也不能,更不想给对方缝合口子的时间。她双手环上白归宁的腰把她轻轻抱起放在书桌上,双手再次呈半包围状撑在白归宁身体两侧。接着脑袋一偏,再次吻下去。这次不再悠远绵长,而是带上了某种侵略占有的意味。
房间里春意盎然,和夏季深夜的焦躁闷热,碰撞着缠绵在一起开出绚烂的花。
谁特么都不能成为柏拉图,又不是清心寡欲性/无能。
这份纠缠深埋十几年的情感,被时间河流分隔,又被命运之手随意撩拨。最终,所有思念,误解,退缩,恐惧,热爱,在这个夏夜凌晨,缠绵交织在一起,冲破天际。
那一年,叶深留在白归宁同学录里的密码是,无论你走了多远,我一直会在。
是啊,哪怕不能追逐你的脚步,也希望在你偶尔回望时,能看见我在身后。哪怕转身就是万水千山,你不用翻山越岭便知我在。
白归宁和叶深在路边早餐店吃完早餐,一起回草庐。折腾到凌晨四五点才睡,睡下时有人惦记东门大街口的鸡汁豆腐脑,心心念念想吃那一口,叶深只能定个六点的闹钟,把人哄起来。没办法,东门大街的豆腐脑凉了不好吃,过七点准卖光。
这折腾的,两个人眼睛下都泛出淡淡的青黑。
在回家车上,白归宁一反常态极度安静,而叶深带着不正常的亢奋极度聒噪。好像一夜之间,两个人在身体交融的情况下,完成了灵魂互换。
实际上,这才是两人真实状态。
白归宁外热内冷,和人相处看似随和周到。其实内心有道墙,谁也翻不进来,连个钻入的狗洞都没有。叶深外冷内热,对大部分人礼貌寡言,很有距离感。实则有颗火热滚烫的心,对熟人几乎不设防线。
当一个人,愿意在你面前不过多伪装,展示真实一面。无论优点缺点,无论嫌弃喜爱,至少表示一种接纳和信任。
白归宁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准备往右旋转。大门“吱啦”一声,从里面拉开。她吓得手一哆嗦,钥匙从锁孔里抽出掉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平复因惊吓过快的心跳,就看见一个脸上敷着面膜,满头白发的脑袋上,还贴了两张粉红色波点图案发贴的可疑老头站在门口,透过面膜两个孔里露出的双眼正炯炯有神打量着她。
“卧槽!”白归宁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呼,本能往后弹开两步,正好撞进叶深怀里。叶深两只手按住白归宁肩膀,从背后把她往怀里一拉,手臂环在白归宁下巴处把人护在怀里。额头上小筋脉跳了几下,略带责怪,说:“阿爷,你又一大早出来吓人。”
精致的老头,由于脸上贴着面膜,不宜做过多表情,只是抿着嘴,喉咙里发出怪异地“吼吼吼”声。白归宁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只猫头鹰。
叶深搂着白归宁肩膀走到屋内,另一只手反手把门一关,“你上次这造型跑出去,差点没把对门陈阿姨心脏病吓出来。”
叶爷爷背对着两个人,肩膀耸动几下,喉咙里又发出“吼吼吼”几声。走进卫生间。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妆发,换上一身宝蓝色套头薄款带帽卫衣,搭配一条藏青蓝直筒牛仔裤的青春装扮。
他嘴角上扬,蹦跶着朝两人小跑过来,刚刚敷完面膜的脸白皙红润有光泽。要不是满头白发,还真不大看得出是个老头。他随意又自然往两人中间一站,熟络地拉起白归宁的手问叶深:“你女朋友啊,第一次看你带妞来这里嘛。”
叶深看眼白归宁,冲她阿爷得意地一扬下巴,“你孙媳妇漂亮吧!”
叶爷爷一只手握着白归宁的手,另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两下,上下左右看一遍,“漂亮,比你还漂亮。”
叶深:“那是,追十几年呢。”
叶爷爷做出副夸张表情,把人拉到近前,装得挺语重心长地说:“那都不小了,赶紧把证领了吧。想去英国还是荷兰,阿爷出钱。”
白归宁站在原地,被叶爷爷拉住的手,抽走也不是,握住也不是。就维持了一个像木偶一般关节僵硬的诡异姿势,听这爷孙俩天马行空的聊天内容,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她面有菜色看向叶深求助。
向来善于察白归宁言,观白归宁色的叶深,似乎突然信号失常。她避开白归宁求助的目光,对她阿爷说:“去哪都行,我听我媳妇的。”然后憋一脸笑朝二楼走去,边走边说:“我去把热水器插上,水烧好了叫你,你和我阿爷聊会,老头可随意了。”走到楼梯转角处,回过身,空中投递给白归宁一个冬日暖阳般的笑容,补一句:“别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