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棠活了二十多年，见过母亲笑见过母亲愁，也见过母亲生气，唯独没见过母亲掉眼泪。
这帮王八蛋！
人影极快地冲到了刚刚倒地的两个胖子前面，对着两人肚子轮番暴踹。
几名制服人员面面相觑，挥着锄头挖锹要上去帮忙，却被纪小棠猛然回头的眼神给嚇住了，那双眼睛充血严重，泛着杀性。
连踹了好几十脚，一个胖子嘴里都吐出了血，那道暴怒的人影才终于停下。
纪小棠弯腰将其捏着衣领提起来，狠声说道：“殴打公务人员，你可以以这个名义对我提起诉讼，想方设法让我坐几年牢！”说着他强硬扯下了对方衣服上的一个牌子，“药材种植可以归农业局管，可以归药监局管，你一个食品卫生科的小小科员，胆敢扯虎皮大旗来戕害农民，你哪怕是个科长呢！装腔作势的，我才要问问你，你算哪根葱敢这么胡作非为！？”
“我都不用到那里去举报，几张照片和我刚才的录音往网上一发，你猜会发生什么？我让你牢底坐穿！”
一片哗然。
周遭的乡民们普遍文化程度不高，见识也不足，一开始便真以为这俩胖子领着公干气势汹汹的来，是县里哪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直至此时被纪小棠揭穿了身份，人们才知道这原来是两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的货色。
随之而来的便是公愤。
姓黄的科员咬着冒血的嘴，三思再三思，最终决定认怂。
他本就不是局里大权在握的阶级，就算能够凭借攒下的关系压一压，效果也必然不会多么显著。何况纪小棠背后还站着一尊可以直达天听的大国医，稍动思量就应该知道，拼不过。
现如今新媒体日益发达，舆论的力量早有先鉴，风口浪尖时封疆大吏尚且扛不住下马，自己又算个什么臭鱼烂虾？
只不过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甘的。
自小到大，受过的憋屈苦闷不在少数，但来源大抵是那些比自己层次或者地位更高的人，眼下好歹也是一只脚踏进仕途，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个二十出头的普通人手里摔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阴沟里翻大船。
“小兄弟，可不可以借一步单独谈谈？”黄文杰率先一步向纪小棠示好。
暴揍一顿出了气的纪小棠情绪逐渐平息下来，感性的一面释放完成，接下来理应让理智的一面透透气。
今天，他或多或少也要给自己谋取一部分利益。
“走吧。”
“好好好！”
临行前纪小棠特意明目张胆瞪了于正超一眼，意思明显，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否则，体制内的人不好动，一个本来风评就欠佳的地痞流氓，要算账还不是各凭本事？
……
后山竹林。
纪小棠选的谈话地点位置挺好，细心的人自然能察觉其中的讲究，譬如那位黄姓科员。
“这是小兄弟家的自留山？”黄文杰问道。
纪小棠毫不隐晦，“平时基本没有人来，今天就更不会有人来，十分安静，是个聊天的地方。”
路上黄文家已经擦掉了嘴边的血渍，只是腹中隐隐作痛，脸色微微还是有点发白，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暂时被完全拿捏住的他不再嚣张，带着一丝苦笑，说道：“我有预感，小兄弟将来能成大事！”
纪小棠神情冷淡：“拍马屁就不用了，我们年轻人不吃那一套，不如说点实际的。”
黄文杰由衷道：“这还真不是溜须拍马，我挺用心的寻思了，这些年捞外快替人出头的事没多做，但也搞过那么几桩，今天栽在小兄弟手里，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你有胆气，也能忍，看得出来你对家人的感情很深厚，如果只是一腔热血上脑，我觉得以你憋着的气，把我打死都不值得意外。”
纪小棠眼睛动了动，暗道这胖子看人的功力属实堪称毒辣，就这几眼之间，几乎把他的情绪完全看透。
的确，他到现在都还忍着一股气，这股气足以怂恿着他做出一趟不计后果的莽夫行为。
之所以同意退一步跟这个胖子谈条件，完全是一次发泄过后权衡利弊的选择。
人命关天的官司，身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当然背不起，单论得失，也实在不划算。
“我是想把你打死，我爹妈踏踏实实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好人，被欺负到头上，如果我能忍，那我这二十多岁的血性就是个笑话。但我不傻，罪魁祸首是于正超那块狗皮膏药，你们不过是被人当了枪使。”
“我跟于正超其实没什么交情，有熟人牵线，受人之托替人消灾而已。”黄文杰说道，“我明白小兄弟口中的理解只是场面话，心里对我肯定还是有怨气，你能忍到这一步，恕我直言，你不是块当农民的料。”
他掂着大肚皮看了看周围茂密的竹林，确实隐蔽阴暗，自己孤立无援。
这种场景下，处于被动的人很容易达成自我心理暗示，对于别人提出的条件容忍度能上升百分之二十。
“在你身上，我几乎看到了现代年轻人应该具备的一切优秀特质，如果能放下成见，到县城里来，我能帮你走好人生最重要的前三步！”黄文杰显得很认真。
纪小棠不置可否：“就因为我手头有你的把柄？”
黄文杰说道：“只盯着鼻子的人永远鼠目寸光，我在乎的是长远的前景。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清楚自己这辈子没有飞黄腾达的命，机关里走到头也就是在药监局混个小副局，所以我只能借助点外力。”
“已经功成名就的人瞧不上我这点本事，人家的格局也不在这个小县城，只有你这样人生刚起步的可以借我一股东风，我能在你身上看到希望。可以说，前期我当你一段时间的贵人，往后你就是我的贵人，各取所需。比起这个，被你打吐血我也甘心理解为不打不相识。”
纪小棠沉默几秒，笑道：“抱歉，我胆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