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车比昨天来得早了些，纪小棠跟宋翘楚通了电话，便随车往宋城送菜去。

宋翘楚听到他真能把百年野山参弄到手，自然是喜出望外，早早的站在法餐厅外翘首等候，车子到时，踩着细高跟迎到车门旁边，眼中满是殷切。

她的形象历来知性优雅，不俗的智商和底气，让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带着一份成竹在胸的自信，眼下却因为迫不及待而微微失态，可见老爷子的病情此前给了这个姑娘多大的压力和焦灼。

当然，知晓她激动缘由的纪小棠看来，她格外的激动欢欣只会显得她是个正常的二十多岁女生，也会活泼也会紧张。

打开车门，捧着一大盒子泥土的纪小棠出现在宋翘楚眼帘。

“我不太相信自己挖人参的技术，怕伤着根须，就连土一起带过来了。”纪小棠有些腼腆的解释道。

宋翘楚投来同样略显腼腆的笑意：“看你这么认真，我都为我心里那一丝丝怀疑感到愧疚。我坚定的认为你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但我那么久的努力都没找到，你突然说你有门路，确实匪夷所思。”

纪小棠腾出一只手冲她摆出‘ok’的手势：“了解，客观条件上你自己的能耐本来就该比我这个小小农民的能耐大，不过我也说过，我跟普通的农民，不大一样。”

宋翘楚此时的模样明显比前几次见面要放松姿态，手指捻着下巴深以为然道：“我也害怕别的人不够专业损坏了如此难求的宝物，只好打扰钟伯伯来一趟了。”

“嗯，是最好的人选。”

全国仅有的二十位国医之一的医学泰斗，请来挖个人参，还不是杀鸡用牛刀？但料想对奇罕药材视之如命的钟汉升，是想当愿意走这一遭帮个举手之劳的小忙的。

纪小棠离开冷藏车坐上了宋翘楚的兰博基尼，负责当司机兼保镖的帅气小哥，只能打了个出租车尾随护送。

等红绿灯的期间，宋翘楚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细致白嫩与莹绿如油谨慎碰触，叶片晃了两晃。

“它看上去，好像有生命一样。”

悦耳的嗓音有些复杂，其中的意味仿佛是怜悯，又似乎是敬畏。

纪小棠直言不讳：“本就是灵物，差一步就成活参了，用个迷信的说法，到那一步的基本已经算成精了，初步有了自己的思想。当然神啊怪啊的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反正它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今天也就不会带来给你了，不是小气，我只是觉得我没有资格替它做主来一命换一命。”

他以为宋翘楚对这种言论只会礼貌一笑，心里没道理当真，但那道精致侧脸上却有着极为认真的思考之色。

红灯变绿，车流恢复前涌态势。

宋翘楚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你是对的，我也很希望爷爷痊愈如初，但如果有一天，代价真的大到必须牺牲另一条生命，我想我会拒绝。”

“……”

纪小棠却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盯着那张侧脸兀自沉默了良久。

他不禁拿自己跟身畔的女生做起了对比。

加入自己从来不曾得到古代仙门的传承，对精怪修行的轶事一无所知，并深以为虚假，那他会对一株人参产生如宋翘楚一般慎重的思考吗？也会郑而重之对其产生基于有生生灵为前提的尊重吗？

恐怕并不会。

纪小棠内心出现一种奇异的感受，他对宋翘楚有了几分敬佩，这种敬佩不限于她出众的外貌和优越的家世，只在乎于她比绝大多数的人都保留有更多童年时代的天真善良。

起码，他知道自己就比不过。

……

兰博基尼与一辆沃尔沃同时停在了庭院外面。

钟汉升下车向两个小辈问好，钟紫葳今天也陪同来了宋家，对宋翘楚的态度亲密又随意，显然之前早有交情，对纪小棠就冷淡了太多，可以说到了淡漠的程度。

纪小棠完全搞不懂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根本不熟的美女，上回还好好的，这回一见面就遭了冷脸。

钟汉升对百年山参的热切阻挡了他的疑惑发散开来。

“哟！这参叶，这参花！品相简直上上乘啊！”

“钟伯伯，您的意思是？”宋翘楚期待着一个肯定的回答。

钟汉升拍拍纪小棠的肩膀，平辈论交：“老弟啊，我跟药材药商打了几十年交道，门路居然比不过你，认输认输！”

转而，老中医又向宋翘楚说道：“大侄女啊，这参是好参，没跑了，以老头子的经验来看，品相药性已然堪称极品。只是这年份是不是足了百年，老头子不敢随口跟你打包票，还是得挖开来亲眼瞅瞅土底下的部分，才能见分晓。”

宋翘楚压抑着忐忑的心情：“那我们先进屋吧。”

……

……

纪小棠第一次进到宋家宅院，这是云厦集团的枢纽所在。

从外面看，院子除了建在宋城清幽的河左岸，地段属于寸土寸金的富人区，其余并无别致，基本瞧不出特别好的点，更谈不上豪奢。但走进厅堂，才会发现什么叫做别有乾坤。

纪小棠没有过分失礼的去到处乱望，适当扫视一番，觉得真好。

他不懂有钱人生活上的讲究，什么黄花梨木的椅子整木檀香的挂件，就是摆在他眼前附赠一份说明书，他也未必看得明白。

可什么叫做质感他还是懂欣赏的，这座屋子内里的空间，便相当富有质感，站在里面就觉得每一样都不普通。

正对门的墙壁上挂有两幅书法，都裱起来精镶细嵌做成了牌匾。

上方的一幅写着“一贫如洗”；

底下那幅则是十个行楷中字：十年牛马苦，一朝斗鬼神。

两幅字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

从字里行间的意境结合着墨走划的力道，纪小棠就可以大致猜出上面的草书大字，出自一位上了些年纪的人手里，它挂在这个房间里就足以象征谦虚，笔画委婉却自由一道深藏不露的暗劲，底气自然足。

而十字行楷，略懂书法的纪小棠眼里，它功力稍浅，不算狂放肆意，相反挺中规中矩的，不过和这些字加起来的内容一样，极具性格上的张力。

“宋小姐，冒昧问句，堂屋这两幅字是哪两位名家的墨宝？”他表情隐晦，指着墙壁问道。

宋翘楚娇柔一笑：“以后叫我翘楚就好了，这两幅字，不是出自什么书法名家，上面的‘一贫如洗’是我爷爷写的，那时身子骨还比较健朗。底下那副呢，我也没见过写它的人，只知道是爷爷的一位忘年交，即使现在提及，爷爷还总是赞誉有加，说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的年轻人，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叔叔刚刚在唐宋两城崭露头角，就突然低了声势，十年前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这样吗？”

这并不是纪小棠意料中的来历，他以为两幅画应该是两位名人的真迹，不然的话，自己家里挂在堂屋里受潮发黄的两张书法，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楠麓山上他家的瓦房，有两张跟宋家客厅两幅书法字迹十分形似八分神似的字，从他小时候，就跟他从学校拿回来的奖状贴在同一面墙上。

也是一张深有功力的草书与一张直来直往的行书，只不过内容换成了草书的“风虎云龙”跟年轻行书的“我自海中来，当归闲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