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下的人果然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张大床上。
他们将帐内帐外、床上床下一通搜寻,也不过就用了片刻功夫,便出了房门。
可这一排厢房却不是个个都空无一人,故而只听得外面的惊扰声此起彼伏,接着竟然响起了利器相击的声音,其间伴着曹青媛的怒斥声。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竟敢过来砸我的场子!”
“给本小姐报上名来!”
连珠炮似的,听声音就知道,曹青媛八成是要气疯了。
房门还大开着,苏芽趴在梁上……趴在沈淮身上,竖着耳朵使劲听外面的动静,尽量不让自己分心,在这当口,任她是有多么正当的理由,也不可能再光明正大地从这间厢房里走出去了。
只要她此时敢从这间厢房里凭空出现,就绝不会有人把她当成鬼,他们只会把她当成贼。
怎么办?她煞费苦心潜伏两年多,哪一天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今眼看着就要葬送在这个天杀的周淮手里了!
他到底是干了什么,为何会被追到这里,又为何无法自己上梁躲避?
而自己稍后又该如何脱身?
苏芽心中紧张地盘算着,沈淮也不太好受。
他胸膛被少女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地砸着,砰!砰!砰!地,像有形的、愤怒的小拳,不疼,却震得从头顶穿透脚底心。
沈淮不由地垂眸看向被自己按在怀中的少女,洁净细腻的脸庞已经红如火烧,蹙起的两弯柳眉显出十分的苦恼,可她咬着唇,隐忍安静地俯着,只有颤抖个不停的细密睫毛不受她的控制。
他不由地抬眼望向屋顶,默默地数着呼吸,等着门外那些人争到尘埃落定。
他也不想出现在这里,他此时应该在隔壁,在春深筑里,和刘三点饮酒品菜,顺便经营一下这个解毒的人脉……
院中的刀剑相击声突停,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原来是理刑的人,果然霸道。可今日清风楼里是临清伯府曹小姐在宴请各府的闺秀,却不知是犯了哪般规矩,理刑要如此冲撞?”
原来竟是刘云的属下在追捕沈淮?
难道,沈淮的行迹已经被发现了?那么刘三点那里有没有出问题?还有颜氏呢,是否被连累?
苏芽顿时紧张得不行,向身下的沈淮猛打眼色。
沈淮像是看懂了,冲她摇摇头,用口型说了句:“没事,你娘安全,刘三点也安全。“
苏芽这才安下心来,又去听外面的声音。
这声音苏芽认得,是曹青媛的二表哥王承佑,今日的宴席只招待女客,自然未在宴上见到他,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而且出口就是锋利。
方才不顾清风楼管事阻拦,强硬地下令搜索的人上前解释,说是办案追踪,怕贼人冲撞了各府的小姐,所以不敢不查。
曹青媛尖声道:“你们是眼瞎了吗?看不见清风楼外有人护卫?”
她是真的气疯了,她是堂堂漕运总兵之女,今天却被同为漕运系统服务的理刑当场砸了场子,这比一般人被查两下要难受一百倍,她以后还做不做人?
现在有王承佑出面,她说话也有条理多了,“你们莫不是别有图谋?抓什么人,抓到了吗?难不成人在我宴上?先说明白了——本小姐今日请的,可全都是淮安城里有头有脸的闺秀!”
她横惯了不怕事儿,直接就将今日理刑的行为解释成以下犯上,对着她爹这个漕运总兵来的,也想将在场人家都拉到一起。当然,后面这条盘算,能不能成另计。
可她有一条是说对了:今日这场子确凿是被砸了,最先下的自然是漕运总兵的面子,可是,不能忽视的是,混带也要波及一群参加宴席的人,谁家的闺秀能被冲撞?
于是,院中声音此起彼伏,尽是讨伐声,曹青媛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多的支援,一时脸色变换,每张都是激动——早知道这样能够有这好处,她应该早安排几次这种危机。
人声终究是呼啦啦地撤去了,宴席也继续不下去,各自都收了东西,陆续告辞。
现在似乎不会再有人关注这里了,苏芽赶紧爬起。
可她爬起来时,却用地地将手狠狠地撑在他胸膛上借了一把力,按得沈淮差点儿岔气。
苏芽从梁上翻身坐起,连头顶糊上的蜘蛛网都顾不上清理,就眯着眼睛,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问:“周淮,你莫不是觉得我近日太过于配合了,所以好欺负?”
沈淮也迅速坐起来,这粱与屋顶太近,他不得不弓腰驼背,却索性又侧躺了下去,好整以暇地拿手撑着额侧,悄声道:“此言差矣,我怎会知道今天这里有你?”
“那你自己不能上梁?为什么要拖着我送你?”苏芽咬牙,“进门的若不是我,你莫非要去钻花瓶?”
沈淮沉思:“嗯哼,这么一想,果然是,幸亏有你。”
他认真地道:“难道是老天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所以开始安排让你报恩的戏码了?”
“……”苏芽气结,她还难得被人堵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偏他说的也对,之前确实是他再三地救了她三次,这会儿帮他一把,似乎也是应当应分。
——当谁傻吗?她是黄花大闺女,要那样趴在一起帮人?
苏芽看着粱下,诸般家具因被俯视而显得渺小了些,门外陆续还有人穿梭,此处绝非久留之地,速速离去,其它再议,总之绝不能再被他拖累。
她不再争执,拂袖跃下。
庭院之中,曹青媛刚收拾好了自己因打斗而散乱的发丝,气哄哄地往外走。
王承佑跟在她身后,临走时,随意地往右侧末尾的那间厢房看了一眼,恰见到一抹清淡的素色衣衫从空中落下,有手把飞扬过的裙角压了压,然后脚步轻抬,从门内走出一个苏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