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芽心中大恸!
颜氏一句“宁愿先死”,瞬间迸出一语成谶的恐怖。
“娘!”
苏芽的声音有些尖利,紧紧抓住颜氏的手,“您不能这么说!不准这么说!不行!”
她语无伦次,脸上血色一瞬间尽数褪去,牙关甚至有些发抖,“快,您快啐一口,啐过了,那些就都不算数!”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颜氏腰身,颜氏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搂成两段,怀中的少女却仿佛更疼,疼得浑身都似在发抖。
那孩子哀声求道:“我错了,娘,您不能抛下我,我一个人不行……”
颜氏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一时也有些慌了,她本是又气又怕,拿定主意要阻住女儿冒险的苗头。
这一夜担惊受怕,几欲发狂,看到苏芽带伤而回时她更是心疼得无法自已,那一根一根细碎的木刺被从肿胀的小腿肉里挑起,麻沸散也不是全然无痛,你尽力放松,却又怎抵得消疼痛?你忍不住绷紧了,那刺又拔不出。
颜氏觉得纵是将自己剐上百刀,也抵不上心中疼痛,是以她左思右想,适才这一番话实在是深思熟虑。
她知道了女儿身怀武艺,也揣测着女儿已经卷入了某些危险里去,没有人比她更懂苏芽,每每看着女儿,她总会想到亡夫,那骨子里的坚韧和精神太像了,以往她只会为女儿骄傲,平淡的生活何须担心?
可是,多少年了,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危险离得这样近,近得让她再次感受到了“失去”。
做母亲的本能,让颜氏想要立刻将孩子揽进羽翼下,可是孩子已经比自己强大了,她能用的只有示弱以攻心。
却没想到,刚教训了两句,一贯从容的苏芽就被吓得反应这样大。
颜氏一瞬间就被愧疚裹住了,连忙柔声安抚着,可是她越温柔,苏芽的哭声越大,最后惊得在外面熬药的刘三点和薛军都聚在门口,连声问苏芽是怎么了。
孙婆一把掀开帘子冲进来,抓着苏芽的肩膀想将她扶起。
可是苏芽像是决心重新长回颜氏身上,谁都不理,也不回应。
她只是抱紧了颜氏,用娘亲粗糙温热的衣服藏住了头脸,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愧疚、恐惧、心惊,也许还有憋了许久的委屈在跌宕起伏,一切堆聚了近三年的东西,终于在此刻爆发。
这孤儿寡母,坐在并不宽敞的厢房里,晨光透过侧面窗棱的窗纸,怜悯地罩住她们。
刘三点站在门口,眼睛已经湿润;薛军拄着拐的手用力,几不可察地往后退了半步。
孙婆脸色铁青,瞪着两人,终于开口,尽力忍住质问指责的语气,问颜氏:“你跟小芽说什么了?”
颜氏被苏芽哭得心碎,其实恨不得毒舌的孙婆能骂一骂自己,她紧紧地回搂住女儿,只觉得腰间衣服被眼泪熨烫狠了,连声说自己不对,说话太重了。
刘三点手握着门帘,想要进去,又顾虑着不是诊治时间,不好再往女眷的内室里挤,便瞪向孙婆:“你干什么?都还不明就里的,你凶什么凶?”
孙婆偏头,眼神一瞬间精光四射,不明就里?昨夜那些人为什么独独抢了他刘三点去?
“你知道其中就里?”
刘三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头,又硬着头皮撑住:“你瞪我有什么用?再瞪我,我就不给你看毒!”
“你什么意思?”
孙婆闻言一震,警惕地看着刘三点。
刘三点伸手指着孙婆,“变成这个样子,你自己心里没数?这是被人用了毒。”
他俩吵架声音有点儿大,苏芽的哭声盖不住。
此言一出,便连苏芽都收住了哭声,从颜氏怀中抬起头,声音嗡嗡地问:“刘叔,你说婆婆中了毒?”
刘三点打量苏芽,又仔细看看颜氏的神色,确定这娘儿俩都没什么问题,便对孙婆招手,“来来,我给你先看看,这毒还能不能解。”
孙婆脚底粘在原地不动,脸色甚是奇异挣扎,眼中奇诡深黝,也不知在衡量些什么。
“啧,不想治是吧?若不是看在你夜里援救的份上,我才不愿意多事。罢了,算我没说。”刘三点撇嘴,想他响当当的毒医之名,就算是蛰伏在清江浦做跌打郎中,也从未求过别人看病。
哼,毒医果然只适合傲娇!
这孙婆不识好歹,再想让他开二次口是不可能的了,下辈子都不行!他放下帘子,转身欲走。
孙婆却在此时意味不明地看了苏芽一眼,抬步,闷不吭声地跟上刘三点。
两人要出堂屋,却看见有人站在门口。
沈淮披着件绛色的披风,一张脸却比平日更冷清,见刘三点和孙婆由内走出,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自顾迈步,进了堂屋。
他身后的徐远紧跟上去,又将薛军搀扶而出。
“姓沈的……”
孙婆返身就要回去,却被刘三点一把扯住袖子,“哎,你还看不看了?人家小孩子有话说,你老捣乱做什么?”
一把没扯动,刘三点又道:“里头不还有小芽娘亲吗?再说了,现下这境况,就算是不宣扬和周宅的关系,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难道你还能找出别个能跟官府打交道的人?”他狐疑地打量孙婆,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向着小芽的?”
这些动静,其实尽数传进了内厢。
从前沈淮在苏家疗伤,进进出出不知凡几,谁也没觉得他再出现时有什么异样。颜氏只是顾虑里头毕竟是女儿家闺房,犹豫着要不要将沈淮请出去。
沈淮却主动停在厢房门口,道:“苏夫人,我只站在此处,你不必担忧。有几句话,我要同苏姑娘讲。”
苏芽拿帕子又擤了擤鼻涕,将颜氏被自己揉皱的外袍整了整,又自己将被褥理了一下,道:“娘,我没事儿,沈……周公子是有正事要讲。孙婆和刘叔去诊治了,炉子上是不是还熬着药?”
颜氏这才站起,慌忙去厨房看药。
高峻将门帘整理好,就退出去,和徐远一边一个,远远地守着小院子。
沈淮站在原处,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床上的少女。
左腿垫着,看来是被刘三点包扎得很妥当,脸上素淡得一片胎记都不见,可是眼睛、鼻子、脸颊全部红红的,因趴伏的姿势而哭得肿起的嘴唇,倔强地抿着,却分外显出红肿的柔软。
看起来,如此可怜。
他垂下的手指微动,又轻握成拳,问道:“不过是一句气话,就让你怕成这样,苏芽,你究竟是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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