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怎么还不走?”
——从苏芽醒来,总共没说几句话,三句都在赶人。
沈淮的脸色黑得彻底,却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道:“我路过你家,见曹青媛在那里。”
说到这个,苏芽就有点儿开心了,眉眼弯弯地道:“对呀,我让她跟去钓鱼了。”
她笑得好看,似是已真正摆脱了梦魇的影响,沈淮便也眉目舒展,问道:“你想怎么个钓法?”
“她似乎是不知道她爹密谋害你的行动,所以我就跟她说,打死徐明的,就是劫走刘叔的人,她信了,准备顺藤摸瓜,给徐明报仇。”
苏芽手捉着被子,仰头看着沈淮,眼睛里星光闪闪,“你说,让两边互相消耗,是不是个好主意?”
烛光摇曳,在沈淮的脸上勾勒着深刻的轮廓,那张让人越看越惊艳的脸上,一双素来沉静的眼睛里有些什么情绪在荡漾,一波接一波地,温柔又不可阻挡。
苏芽的声音渐渐变小,渐渐收住。
突然一粒灯花爆掉了,光影吞吐,将细小的声音一圈一圈地扩至满屋,惊动了两个年轻人,沈淮才低声笑道:“好。”
他目光在苏芽脸上流连,慢吞吞地赞道:“果然是个妙计。”
苏芽的耳朵有些发热,这个人今天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她有些无措,仓促地转换话题,问道:“那你呢?今天在衙门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嗯……”沈淮想了想,道:“不太顺利,曹开河把跟着徐明的那几个漕兵都换掉了。”
“啊?”苏芽惊讶,心思瞬间被牵引过去,皱眉问道:“那岂不是没有人证了?曹开河的手向来伸的很长,可是刘云总该知道安排得力的人去看守人证吧?还是理刑的看守那么不济的吗?”
“他自是知道要安排的,却没防着曹开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沈淮想到胡兴在理刑衙门口的一番表演,唇边升起一丝讥笑,“胡兴带着一群漕兵过来,趁着他们强抢徐明尸体混乱,将人给换了,只留着徐明的尸体没动。刘云那个蠢货,恐怕只顾着抱大腿,早就被曹开河挖了墙角。”
“厉害啊!”苏芽遥想当时景象,简直想为曹开河击掌赞叹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如此说来,曹开河要死人是假,偷活人才是真?”
“嗯,”沈淮瞟了一眼锦被中露出的兴奋小脸,忍俊不禁,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被敌军折服了?”
“怎么会,”苏芽小小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自是要为友军摇旗呐喊的,你既然都看破了这些,自然是有盘算的,不用担心……难道你竟是事后诸葛亮?”
沈淮但笑不语。
苏芽的手在被子的掩护下,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被心跳震得手一抽,赶紧按住——不得了,这运筹帷幄、尽在掌控的样子真是太过好看了!
要不,要不自己就贪心一下,趁着青春正茂,欢喜一场?
这念头才上心头,立刻疯狂蔓延,她赶紧收住,又狠狠地将杂念揉成一团,使劲按下去了……少年才俊如此动人,何必害他白蹉跎?
苏芽虽是情场白丁,却是个话本老手,小说里那么多的郎才女貌、爱恨情仇都研究过,讲得夫人小姐们神魂颠倒,怎会不知道那些情爱之事?
而且,沈淮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她又怎会没察觉?
他赠她那把匕首之时,苏芽就知道他的心意足真,那匕首是他绝境中护身的利器,不说它削铁如泥的锋利,即便是看他在快淹死了的时候也依旧将它收得稳妥,便知那大概不是可以随手拿来赠人的东西。
惟因真心,故不忍耽误。
这么想着,苏芽的目光又分外柔软几分。
沈淮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转换话题,“有件事情,必须让你知道。”
苏芽好紧张,他不会要吐露真心了吧?
“不急,我不知道也行,”她立刻拒绝道:“太晚了,你们赶紧走吧。”
沈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怎么拒绝得这么干脆?分明是个不辞辛苦、夜夜游荡听壁角的人。
不过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经过了今晚的揪心,他认为她还是应该尽快知道。
沈淮向孙婆走了一步,又停步,手伸向自己腰带,眼睛余光瞄到肩头殷殷血色,便又停手,四顾一圈,最终还是捡起地上的衣裳,放在床上,“先穿上。”
然后,他就把床帐又放下,将里头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不漏。
苏芽一头雾水,但是衣裳总是比棉被好的,先穿再说。
沈淮掀开孙婆头上的锦被。
孙婆睁开闭着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意外地淡定。
“你的真名。”沈淮低声道。
“要杀就杀,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做出这骨气有什么用?”沈淮忽然低声笑道:“若现下便死了,你还得穿着钗裙安葬。”
“呵,随你。”孙婆重又把眼睛闭上,果然似是什么都放的下。
油盐不进?
沈淮沉吟,“一半,或者全部,你自己选。”
男人,或者公公,说多少,你自己选。
一丝冷笑自孙婆嘴角泛起,他掀起眼皮,轻蔑地看着沈淮,“你觉得这是个筹码?小看爷了——我从不为自己的身份屈辱,也没谁有资格帮我屈辱。”
“你起开!”他道,“我自己跟苏芽说。”
沈淮深深地审视孙婆,孙婆冷冷地迎上,四道目光于无声中又战一回合。
沈淮突然伸手,竟把孙婆的穴道和腿上的捆绑都解了,又将他扶坐在椅子上,甚至还把他乱了的衣裳整了整。
孙婆被他捆得过紧,乍一松绑,腿还有些发麻,被这一番动作弄得发懵,不由地将眼睛眯起,防备道:“沈淮,你又想做什么?”
“人贵自重,不拘形制流俗,你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先前是我小看你了,”沈淮很自然地说:“我改正。”
孙婆已到嘴边的咒骂瞬间吐不出去了。
“不过,”谁知道沈淮又补了一句:“刚才我说的话依旧算数——你若敢动她,我还是要将你剥光了示众。”
“……”孙婆深恨自己脑中书文少,当着苏芽的面,竟一时无词可骂——这厮做事究竟是个什么路数?一时冷厉,一时宽松,狡诈奸猾,随心所欲,比狐狸还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