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沈淮就要晕厥当场,老太监悔之晚矣,苏芽在隔间憋笑到几乎内伤。
刚才被自甘堕落的薛军引起的郁闷一扫而光。
她摸着眼角的泪光,回眸看到颜氏震惊的表情,笑意又冲上心头,颜氏一直以为沈淮高贵冷漠不苟言笑,今早刚被沈淮刷新了新印象,正新鲜着呢,转眼却又要受此冲击,也不知道一时半刻能否消化得了。
苏芽赶紧嘟嘴摆手,示意颜氏千万别出声,又转向刘三点。
沈淮特意嘱她带着二人来隔间,自是有深意的。一是为护三人安全,避免落单,再则就是料定李正此行的终极目的其实是刘三点。
理刑大堂二审的那个早上,沈淮曾经问过刘三点的选择:是借助李正的力量重回阳光下,还是由他帮着另寻藏身之处。
当时刘三点说要仔细想一想,不知可想好了?
但见刘三点冲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
这时,厅中的李正大约也反应过来了,立刻关切地问道:“听闻毒医就在府上,不如让贵属速请他来?”
苏芽也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刘三点的选择。
沈淮把“余毒”说得那么直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不耐烦再陪李正打太极,直接引他说正题吗。
她瞬间敛了笑容,重新贴近墙上那块巴掌大的圆形镜面,凝神静听。
只听沈淮有气无力地吩咐道:“药……”
高峻快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又帮他用茶水送服。
“让公公见笑了,”缓过劲儿来的沈淮虚弱地靠着椅背,对李正摆手道:“沈某识人不清,自食苦果,乃至如今,这条命便全靠刘先生拿药吊着。”
他也不对李正的话表示惊讶,也不多解释刘三点的存在,只将自己当下情况摆出来,其中深意,李正怎么不懂?
大家在未知对方身份之前,就已经交过几轮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正打听,利益场上没有谈不了的事,他今日登门,便是来谈的。
只是,李正沉吟未语,实在事出有因。
他图谋刘三点已三年,所图却涉及皇室私隐,不可昭之于众,而沈淮偏偏身份特殊,既不可与他坦诚,更不便明里与他强夺。
是以,李正原想着,要先借着对曹开河的同仇敌忾之名,徐徐打开话题,再试探沈淮的虚实。
怎知沈淮仿佛比他设想中的更加年轻气盛,不仅耐不得铺垫,现在又摆出这副姿态——对于一个要靠刘三点吊命的人来说,谁想带走刘三点,谁就是带走他的命——这让李正怎么谈?
你李正是有多大的威风,要去跟人家夺命?
李正沉吟道:“未知沈大人这毒,要何时才能肃清?”
“缺些药材,刘先生正绞尽脑汁为我谋生。”
“不知要些什么药材?咱家不才,或许也能出些力气。”
“多谢公公美意,”沈淮笑笑,“一般贵重的药材,沈某也可找人寻一寻。”
对面这位是太后的表外孙,皇上的表兄弟,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倘真是缺药少材,也轮不到他出力。
李正不由神色一正,语气更柔软几分,“沈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咱家寻毒医,确是有要用他的地方,不如沈大人直说要求,或者能商量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沈淮闻言,却问起来另一桩事情来,“李公公,据刘先生所言,当年另有一人与你强夺他,不知那是哪路神仙?”
“哦,这事儿啊,”李正笑道:“那贼来路不正,却已被咱家剿了,不足为惧。”
看似爽朗,实际却未回答沈淮问题。
沈淮眯着眼睛看李正,半晌不语。
李正叹口气,无奈道:“沈大人,不是咱家不说,实在是那人来路不明,交锋中又被咱家的人失手杀死了,这便再也无从查询了。”
沈淮点头,“公公神通,连沈某这私宅瞒不过你,岂会连当年那争抢之人都查不出?”
李正一怔,面色难看起来。
沈淮却又接道:“你说查不出,自然就是查不出,想来那人当年也给你添了不少堵。”
苏芽又忍不住想笑了,这人真是,君子报仇,只争朝夕。
李正讪讪相应,心中暗骂这些读书人,心眼儿狭小,睚眦必报,竟连样子都不肯装。
他眼珠子一转,又捡起正题,“沈大人,咱们不如商量商量,看看怎么两头兼顾?”
“嗯,最好还是能兼顾,”沈淮这会儿又是一脸严肃,道:“刘先生为我炼药,此时正在闭关,救命之恩不可不管。”
李正大喜,能谈就好。
“距离当年已近三年,公公依然不曾放弃——你请他做的事情,可是有大风险?”
“没有没有,”李正连连摇头,“只有大富贵,何曾会有大风险?”
“哦,沈某还以为,富贵险中求,”沈淮笑得十分和气,“那这样,此事沈某便代为转达,等刘先生出关了,由他自己抉择。如何?”
“不如沈大人安排一下,让咱家与毒医当面说说?”
没有明确答案,李正怎肯轻易放弃。
“当年公公寻人时,竟然没和刘先生说过么?”
何止说过?
当年争夺刘三点的两方人马,也都是打着进京得富贵的名号。
李正很想再糊弄一下,可是对面这个年轻人,目光灼灼,看起来变脸只在顷刻之间,他却不敢再弄巧成拙。
“公公,求医不比其它,得要医者心甘情愿,”沈淮似笑非笑,淡淡地道:“你锲而不舍两年余,是送人富贵的对吧?总不至于要为自己求一场麻烦。当年追杀的创伤仍在,沈某建议,还是徐徐图之。”
李正此人,从底层爬起,并没读过几年书,只挟着宦官内臣的便利,监督地方,节制军事,与御史言官另起一道体系,更能直达天听,历来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如此时日久了,更对往来技巧不甚钻研,无它,谁让人家是“内”臣呢,他只需抱紧头顶的大腿便行了。
只是能到淮安镇守,李正又比别人多一条长处:他这满面和气、见人先笑的功夫可不只在表面,以前最擅长的是察言观色、逢迎谄媚,到了地方,又最识时务,该搜刮的搜刮,该缄默的缄默。
见人下菜碟的人就是这点最好处——他晓利害。
真要是将刘三点弄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头在药上动三分手脚,李正这个献策人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何况这两年他也不是没找别的人选,结果却总不尽人意,如今对刘三点便更加看重几分。
所以,李正闻言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下。
看沈淮依旧一副虚弱的样子,他也不好久留,便要告辞。
沈淮坚持送他出门,二人便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路上沈淮拉起家常,也有几句提到京中消息,李正心下主意更定了,觉得今日此行既不激进,又有所得,十分圆满。
将到大门口,外面却进来一个人,青衣灰袍四方巾,脸色如土、满面风尘,急匆匆地进门来,迎面对上沈淮和李正,竟站在门口发了怔。
高峻快走两步,把他往一边拉,“宋瑾,你是吃了失心疯么,堵在门口做什么?”
宋瑾闷声低头,就势避到一边。
沈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陪李正迈出大门槛,“若有消息,我再通知李公公。”
李正却还在频频回头,看着宋瑾,“这人,竟有几分眼熟啊。”
“哦?”沈淮笑道:“他是刘先生落难时候的旧友,一起借住府中。”
“难怪难怪,”李正立刻展开了眉头,拱手回礼,“沈大人留步,咱家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