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镇守太监的府里住?
这不是妄言吗?
沈淮一个皇亲国戚,金科榜眼,最年轻的太子侍讲,清流心中前途未可限量的栋梁之才,自当洁身自爱,岂会和宦官走近?
宋瑾瞪着老周,面色阴沉,“你说什么?”
老周站在院中,审慎地将话又说了一遍:“宅子要修缮,因而公子要去镇守太监李大人府上住一段时间,公子叫小的来问你:如要同去,便收拾好了上马车。”
他不识宋瑾身份,以为是沈淮的客人。可宋瑾偏又住在下房,还是孙婆以前住的地方,又绝非客人模样。眼见着宋瑾黑乎乎地蒙面进了周宅,隔了三天再露面,居然是长成这么一付勾人的俊俏的样式,老周进门之后已经在心里暗诧了好几回。
这两个月来,府中接连有大事,老周谨言慎行,只照着高峻的原话背诵,将“镇守太监李大人府上”这个去处说得清清楚楚,此外一个字都不多漏。
宋瑾闻言沉默,老周便老实地在旁等着。
“我另有要事,今日便走。”
“是,小的告退。”
老周出了下房,又回头看了一眼院门,此人看起来脾气古怪,不好相与,果然也是不通世故的,在周宅住了这几日,吃喝用度都是沈淮的,临别居然不知道去找主人家道个谢。
高峻听了老周的汇报,点头应了,“也行,你们叔侄依旧是看好宅子,他何时想走就走,不必管理。”
当李正和沈淮一起出门,等车而去的时候,宋瑾隔着透墙阴沉看着马车往文昌巷外去,便回房看了一圈,片刻即又出了下房,一路穿门绕径,走到与苏家小院相邻的墙下,却听见那边有车马人声。
宋瑾眉头一皱,避在屋脊之后,却见沈淮刚刚下车,进到院中,正对颜氏说话。
“颜姨,来淮安两月,我只吃的惯你的手艺,还请再帮我几天?”
他要去李正府,什么名厨没有?居然来请颜氏跟着去做饭,可见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视线能杀人,宋瑾绝不会再收敛,在他看来,沈淮早已讨得颜氏喜欢,如今有苏芽和沈淮的关系在,向来保守的颜氏会答应吗?
宋瑾的手指无意识地将一角瓦片捏成碎片,在他的计划里,没有过这样的情景。
只见颜氏有些为难,“小芽刚回来说了,我,我觉得恐怕不太合适……”
“您别多想了,这就跟前几日一样,”沈淮极有耐心,诚恳地道:“最近不安宁的事情多,把你们留在这里我也放心不下。”
“娘,您就听他的,”苏芽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沾着水,是刚洗过碗筷的模样,“大家都去,过几天那些事情了了,我们就还回来。”
事关安全,又听说大家都去,颜氏便没意见了。
在沈淮的叮嘱下,她们只将家里家外的门窗关好,都没收拾行李,就准备出门。
这时苏芽听说宋瑾不去,便道:“你们先上车,我等下过来。”
她说着转身往内墙走,却被沈淮一把拉住:“干嘛去?”
“我去跟婆……宋瑾打个招呼。”
“他已经走了,”沈淮面不改色,“我让老周告诉他了,有事去李正府上找你。”
苏芽看起来不信,要再去亲自看看,却被沈淮硬拽着上了马车。
车声渐渐远去,宋瑾才从屋脊后下来。
苏家这木门木窗在他眼中形同虚设,在屋里转了一圈之后,宋瑾从厨房里拿了顶斗笠戴在头上,跃出小院,远远地跟着苏芽所乘的车马,穿街过巷,
突然有两人从人群中穿出来,跟上宋瑾,低声道:“楼主遇到了麻烦,请主人定夺。”
宋瑾脚下一滞,“说。”
“楼主受了重伤,要见您。”
宋瑾停下脚步,“你们两个,跟上那第三辆马车,到达后就在大门外守着,切勿打草惊蛇。”
“是。”
二人应声而去,宋瑾眉头紧锁,望着前方车马在街角拐了弯,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斗笠下,隐约可见他咬紧后槽牙时带出的两腮肌肉线条,看着似有戾气,然而他终究还是握紧拳头,毅然转身,向城西而去。
清风楼,楼主夏清风的卧室里,盈满血腥气。
夏清风躺卧在榻上,花容惨淡,唇色惨败,哪里还有那副红衣美人的热烈明艳?
宋瑾在床前伫足,望着夏清风,眼中露出一丝不忍。
许是感到了动静,夏清风睁开眼,看到宋瑾后,一瞬间眼泪溢出。
这是宋瑾恢复容貌后,与她第一次相见。
夏清风毫不遮掩眼中迷恋,满面感怀地向着宋瑾虚虚伸手,“临深,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宋瑾面上却无情绪,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掀开被角放进去,“怎么回事儿?”
他不想说容貌的话题。
夏清风瞬间明白了,那个被困在药壳子里任她上下其手的人,已经又过去了。
“是两个蒙面人,武功奇高,下手狠辣,我带去的人都被杀了,”她有些气喘,“若非他们掩护,我也逃不出来。”
“那两人有什么特点?”
“个头都很高,看身形都年轻,手里只是普通的刀剑,看不出半点儿破绽。”
“他们说什么了?”
“一言未发,”夏清风的脸上浮现惊惧,一把抓住宋瑾的手:“倒有些像是锦衣卫的路数……临深,我是不是被盯上了?”
宋瑾拍拍她的手,安抚道:“锦衣卫不会不说话。”
“也是,”夏清风闭眼,“锦衣卫急着找炸掉大牢的人,若是他们,我此刻不会还能躺在这里。”
“你且安心养伤,别的事情先放一放。”
“不行,”夏清风猛地睁眼,“我刚说服了邱家那个傻大姐,有她帮忙……”
“你做的事情还真不少,”宋瑾自嘲地笑了笑,“可是,苏芽已跟着沈淮去了李正府里,刘三点也一起。”
“什么?”夏清风呆了,“他们怎么可能去李正那里?难道,难道他们已经与沈淮联手?”
“不知道,我刚在跟踪他们的路上。”宋瑾冷笑了一声,“老贼的手倒是快。”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宋瑾又没说话。
夏清风抓紧了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肉里。
“临深,苏芽不过是一个没见识的丫头,你为甚要这样犹豫?你与我说说:我去炸府衙大牢,我去派人到周家接应你,你本可以带着刘三点回来的,为什么又要回去?”
宋瑾垂眸看她抓着自己的手,眼色冷漠,“放手。我与你说过,如今我已非当年人,谁准你多管我闲事的?”
夏清风被他话里的冷漠刺到,微松了手,就被宋瑾拉开,仍旧给她塞回被子里。
“事情既然已到这地步,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会在你前面顶着,”宋瑾道:“只是,你也要记着,不要妄图管我。”
他说完便起身要走,“你且好好养伤。”
“临深!”
夏清风猛然起身,再次抓住宋瑾衣裳,甚至因动作太猛而半身扑出床外,可她对此不管不顾,嘶声道:“临深,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丫头,让自己下半生一直被人压着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