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夜半,已经可以确定沈淮状态平稳了,张参木和药童再也撑不住,去睡了。
刘三点让人在侧间临时搭了张床榻,却不去睡,打发高峻去给他铺床拎水,又打发徐远去看汤药,自己则过来苏芽旁边,悄声问:“丫头,你有心事?”
这丫头听说沈淮性命无虞了,虽也是欣喜,却仍不挪步,想来这心事还挺重。
苏芽抬眼看他,想了想,点头:“嗯,确实有件为难事儿,不知道该怎么做。”
刘三点问:“说给你刘叔听听?”
苏芽爽快地回问:“白天我救沈淮的法子,叔你以前可曾见过?”
这事儿张参木已缠着刘三点问了数次,刘三点道:“习武之人中,有精于内功的,以内力助人疗伤之事倒是有,但像你这般能将濒死之人救回的,我倒是第一次听闻。”
他说着,突然反应过来,“怎么,这法子是不是对你有碍?”
苏芽点头又摇头,“原该是有碍的——这是宋瑾教我的功法,他本意是要用我做炼丹炉,待我练成后取为他用的。”
刘三点由衷地骂道:“这阉人,委实是歹毒!亏得沈大人将他废了,不然遗害万年。”
他说完,目光闪烁,小心地打量苏芽的神色。
其实,这件事刘三点是已从沈淮那里知晓了,当时他被沈淮说动,助他拼死一搏,倒有半数是为了护苏芽。
不过,这内情刘三点可不敢跟苏芽说。
奈何苏芽已过了失魂落魄的阶段,眼神在他脸上一过,了然道:“刘叔,你已经知道了?”
刘三点摸摸鼻子,轻咳一声,点点头。
苏芽叹了口气,“叔啊,不带你这么护伢子的,当时好歹应该跟我商量一下。”
她虽然在抱怨,却也说刘三点是“护伢子”,倒是听得刘三点心中十分舒坦,这丫头知道他的心意,委实贴心,自己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沈淮的毒解了,被人追杀的局也破了,压在刘三点心里许久的大石头都被搬走了,他这会儿真是精神抖擞,半点儿困意都没有,心思特别灵活,不由得就想了很多,连苏芽的话都没太听得清了,直到苏芽讲:“叔,我想再试试。”
“什么?”刘三点回神,“你要试什么?”
苏芽道:“我觉得,我能修补他受损的经脉,但是我的内力放出去容易,收回来却难,所以需要你在旁边给我看着点儿。”
刘三点奇道:“白天你不是收回来了吗?”
苏芽苦笑:“那不是我收回来的,是我已经没力气了,才勉强挣脱出来的。”
刘三点吓了一跳,“这哪能行?!不能试,不能试!他已脱离危险了,那些内伤外伤的,慢慢养着就是了,无须你再冒险!”
“嘘!”苏芽赶紧拽他衣袖,“叔你小声点儿!”
她做贼一般,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我守在这里,原是想着:万一他夜里伤情反复,我还能帮上忙。”
她顿了顿,安抚地对眉毛倒竖的刘三点笑:“你别急啊,经过这么一番事,我可惜命了,我得长长久久地孝顺我娘,可不能留什么隐患在身上,你说对吧?”
刘三点大为赞同,点头:“那是自然。”
苏芽继续说:“宋瑾还在,夏清风也不过就是少了条胳膊,还没死呢,万一哪天他们再找上门,或者把我这事儿宣扬出去了,那时让我怎么办?”
对疯子的记忆犹新,刘三点果然开始发愁了。
苏芽看准时机,连忙补道:“咱们未雨绸缪,遇事才不会手忙脚乱。现在我心里悬着这事儿,总是要找人试的,这么好的东西,给别人不如给他。何况还有你们在呢,不会有事的!”
刘三点皱眉想了想,终于同意,“那我去把那两个小子喊进来。”
“别,”苏芽阻止,“总之是能帮他疗伤的,我先试,有事你再喊。”
“他命都是你救的,这额外加恩,怎么就不能让他们知道了?”
刘三点很是不赞成,照他的想法里,这时候应该大声地在沈淮的两个心腹耳朵里喊,并且让他们亲眼见证清楚了才对。
“人太多了,我不好意思。”
苏芽慢慢起来,挪到沈淮近前,“叔,你不要再提‘恩’字,你知道的:是沈淮对我恩重如山,我其实也没什么能报答他的。”
她小心地将沈淮的手从被中拉出来,再如白天所为一般无二地将手掌盖上去,“我要开始了。”
房外,高峻拎着壶开水过来。
见徐远默默地站在廊下,抬头望天的样子,跟石雕一般,高峻好奇地问:“你不去里面守着,站在这里做什么?”
徐远目不转睛,依旧盯着天空。
高峻便也抬头看一圈。
可是天上除了风雨后的阴沉之外,无星无月,什么都没看到。
高峻打了个哆嗦,连忙跟徐远再隔开两步,“你莫不是被什么上身了?”
徐远终于收回视线,狠狠地瞪了高峻一眼,转身又去看药壶了。
沈淮脱险,高峻的心情最轻松,也不嫌徐远又当闷葫芦,自己念念叨叨地将水壶送进隔间,准备喊刘三点泡脚,探头一看,又悄悄地缩回来。
他跟徐远挤在廊下,用胳膊肘捅捅徐远,低声道:“你猜,我看到啥了?”
徐远不理他。
高峻自顾笑道:“苏芽又在拉公子的手呢!别说,咱们这位未来的少夫人,对公子可真是实心的。”
徐远眼睑微微一抽,低低地“嗯”了一声。
自是实心的,所以除了公子之外,他也会待苏芽如主子一般。
除了公子之外。
屋里,刘三点一手摸着沈淮的脉,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芽看,心中着实紧张。
他不懂武功,只能通过沈淮的脉象,推测苏芽的进展。
果然,自苏芽开始运功之后,沈淮的脉象越发平和,虽然依旧孱弱,却比先前有力许多,且渐渐有绵长之势。
只是,苏芽的脸色却渐渐变白,两弯秀眉越皱越紧。
刘三点紧张地问:“丫头,差不多了,你快试试:收不收得回来?”
苏芽闭目蹙眉,与沈淮交握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始终紧紧地护着沈淮掌心,“我……”
“你怎么了?”刘三点已察觉沈淮脉动愈强,却不像是苏芽在收力的样子,催道:“不能再继续了,你快收。”
苏芽不应,脸色愈加难看,手越颤抖得厉害。
刘三点心道不好,连忙放开沈淮脉门,上手就要去把两个人的手拉开。
“不可!”
一声暴喝叫住了刘三点的动作,徐远从门外抢进来——
“不可硬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