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建章宫,这并不是杜英下达的命令。 从个人情感上,杜英显然更期望能够保存这座曾经象征着一个王朝顶峰的宫殿群。 日后长安肯定是杜英的根基所在,甚至是他赖以抗衡天下的依托。 所以在杜英的心里,长安已经是他的家了。 在家里放火,怎么都有些心痛。 不过杜英也清楚,如果任渠不这样做的话,恐怕现在就要被氐人骑兵蹂躏了。 当前殿方向火光冲天,杜英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督促将士们尽快解决建章宫北侧的残敌。 任渠在尽一切办法争取时间,也是在向杜英求援。 最后的氐人已经被逼着退到了北侧宫墙下的一座宫殿处,并且依托宫殿后面的宫墙角楼死守,与此同时,还有不少氐人意图通过北门杀进来,因此杜英这里也是两线对敌。 无论是这攻坚战还是北门的防守战,实际上都不需要杜英亲自上阵了,前者的战斗中,双方争夺的是狭窄的台阶,后者的战斗中,争夺的则是那一道缺口。 怎么也轮不到主将填在最前面。 杜英顶着氐人的箭矢,站在距离那一道台阶不过五六丈远的地方,就已经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公子莫要悲伤太甚。”
疏雨注意到杜英时不时的瞥向前殿的方向,只道是一直在招呼着灭火的杜英,舍不得这巍峨的殿宇。 杜英摇了摇头:“烧了就烧了吧。现在余更担心的是人。只要将士们还在,何等雄伟的宫殿不能重建,何等太平的天下不能得来?”
“公子大义。”
疏雨一拱手。 “或许吧。”
杜英淡淡说道,“或许是大义,或许是因为,余只是想要身边的人、想要这些追随着余旗帜的袍泽和百姓们,能够好好活着,能够亲眼看到,他们只敢想象,甚至想都不敢想的盛世。 只是······想让大家都高兴一点儿罢了。”
疏雨一时默然,这并不像是一个年轻气盛的一方枭雄应该说出来的话,更像是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发出的感叹。 所以,他到底又见过怎样的盛世? “公子知道何谓盛世?”
疏雨忍不住问道,“现在的江南,不算盛世?”
杜英不屑的笑了笑。 那是因为我见过,五千年未有之和平鼎盛。 不过这话,杜英自然不能说出来,不然疏雨怕是会露出“活见鬼”的神情。 疏雨虽然不知道杜英的答案,但是她看到了杜英表露出来的神情,不由得好奇,在公子的心中,又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天下? 前方,戴逯已经带着兵马杀散了顽抗的氐人。 氐人骑兵自西门杀入,任渠一下子反而处于危机之中,杜英也只能改变之前的安排,让戴逯率军速战速决,扫清残敌。 而侧翼的隗粹配合杜英的中军,堵住北门。 此时,还剩下十多名氐人,退守到西北角的角楼,似乎在期待着友军的支援,不过戴逯并不打算跟他们客气,一通火矢直接招呼了过去。 以至于现在呈现在杜英面前的西北角楼,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 好像四面宫墙,唯一残存完好的角楼,就是这个了吧? 杜英如是想着,果然,有战争,就不可避免地有破坏。 只期望这座城,和这座城的人,未来能够少经受一些苦难和杀戮吧。 清扫干净氐人,戴逯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率军前来支援的两名将领——戴逯当然是不会和杜英一较高下的——另一个,任渠,此时已经打开了前殿的局面,而又在苦苦支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变成氐人的刀下亡魂。 所以戴逯更害怕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 不然的话,残存的氐人解决不掉,承受压迫的袍泽解救不了,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刚刚专门把这个机会交给他的杜英,又有何颜面去见让他作为代表前来的谢司马? 侧翼的隗粹一直承担着封堵北门的任务,此时也退了下来。 因为氐人不再从北门继续增援。 北门内已经没有氐人兵马,盲目的顶着王师的箭矢和长矛冲击北门缺口,没有太大的意义。 当然,杜英他们不知道,此时的陆唐已经冲到苻柳的营寨那边去了,让苻柳不得不收缩一部分兵马,防止自己的大营出意外。 虽然只有一百余骑兵,可是如果真的闹腾起来,再大的营寨,可也经不住一把火的烧灼。 因此苻柳也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西门的战斗上。 “走,前殿!”
杜英不等戴逯返回,就拍马转而向南,同时他还带走了自己麾下的中军五百兵马,只留下少数士卒配合隗粹。 戴逯也不需要杜英下命令,紧跟着带领兵马赶往前殿,留下身后仍然还在燃烧的角楼。 完全符合后世电影之中真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的形象。 “司马,杜督护他们回援了!”
一名梁州出身的校尉凑到隗粹身边。 历经苦战,刚刚又带着将士们代替戴逯,在北门冲杀一阵,此时的隗粹已经站都站不直了,背靠着一处断壁,大口喘着粗气,听到属下的声音,他勉强抬起头,笑道: “怎么,还想跟着杜督护冲杀一阵?”
那校尉惴惴说道: “杜督护这么一走,岂不是将司马独自留在北门,面对氐蛮么?”
周围的气氛登时一凝,一道道目光投过来。 隗粹不由得皱眉,目光在附近这些人身上扫了一圈。 历经苦战,跟在他身边的基本上都是亲卫或者军中将校老卒了,也差不多是现在这一个小团体的核心人物。 这些人显然有人并不是这么认为,因此也一样皱眉想要表示不满,也还有人大概有着类似的想法,正左右环顾,应该是寻找自己的盟友。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隗粹的声音有些冷淡。 众人都保持沉默。 “你们且看看自己的脚下。”
隗粹也不等有人开口,直接伸手指了指从北门的缺口一直铺开的尸体,“这里有氐蛮的,也有我们袍泽的,也有关中盟的。 刚刚还曾经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还曾经并肩作战,而现在,就因为杜督护回援前殿,就认为关中盟弃我们于不顾?”
“那总该应该和司马说一声。”
那校尉硬着头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