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布政使完颜律,昨天到的省界。
按察使刘琳,则提前三天,赶到了省界前的接官亭。
湖南提督只是长沙官场的私下叫法,其正式官称,其实是湖广提督。
湖广提督额伦特,本不想来。只因镇筸(gān)兵闹饷起事,他怕玉柱的弹劾,只得硬着头皮也来了。
为了维护封疆大吏的权威性,照例,只要督抚出弹章,参劾下级官员,朝廷一律照准。
额伦特是旗人,玉柱更是旗人中的大贵族。可想而知,玉柱必加提督军务衔。
提督军务衔,只能管总兵及以下的军官,还管不到额伦特的头上。
只是,额伦特做梦都没有料到,今上给了玉柱节制通省武官,包括他在内的兵权。
不仅如此,今上还赏了玉柱一把顶顶要命的家伙事:遏必隆刀。
不客气的说,有此刀在手,额伦特手下的总兵、副将和参将们,小命都捏在了玉柱的手心里。
玉柱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随意找个军情紧急的借口,杀个不听话的总兵立威,这谁受得了?
就在众官等得不耐烦之时,忽然一骑快马奔到完颜律的跟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声道:“禀藩台大人,抚台大人的仪仗,已过羊楼洞,即将越过省界。”
“看赏。再报。”完颜律不由精神一振,玉柱他,总算是来了。
别看湖广提督是一品武将,在文贵武贱的当下,他的实际地位远不如布政使完颜律和按察使刘琳,更别提和玉柱这個巡抚相比了。
说白了,有完颜律和刘琳在场的时候,还轮不到额伦特随意发言。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当……”忽听十三通铜锣的响声。
完颜律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冠,十分规矩的站到了官道旁。
按察使刘琳瞥了眼装模作样的完颜律,却啥都没说,默默的站到了完颜律的身侧。
湖南的众官员们,各按品级,依次排列整齐,恭迎顶头上司的到来。
“当……”伴随着清脆的铜锣声,官道上,八对回避和肃静牌之后,随即出现了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戈什哈手里,高高的举起一面烫金的官衔牌。
刘琳的眼神不好,完颜律不仅看得很清楚,居然还念出了声:“康熙四十五年丙戌恩科殿试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唉,这才是科场正途的好出身啊。”
刘琳气得嘴唇直发抖,他岂能不知,完颜律这是故意借着玉柱的显赫功名,暗中贬损于他?
唉,没办法,刘琳是举人出身的按察使,天然比科举正途进士及第的玉柱,矮了一大截。
还没看见八抬大轿的影子,一块块显赫的官衔牌,一面接着一面的亮相,令人目不暇接。
只见,和煦的阳光之下,赏戴双眼花翎,三等勇毅侯,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偏沅巡抚部院,这一面面烫金的官衔牌,令人眼花缭乱。
等仪仗过了大半,就见一顶八抬绿呢大轿,在亲兵戈什哈们的簇拥下,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落轿。”随着吴江的一声长喝,官轿缓缓落定。
官轿的门帘被人挑起,玉柱迈步从官轿里钻了出来,站到了地面上。
“湖南布政使,卑职完颜律,率阖省官绅,拜见抚台大人。”完颜律长揖到地,恭敬的行了礼。
刘琳也跟着长揖行了礼。
额伦特原本也想学着他们的样子,长揖行礼,敷衍糊弄一番,也就是了。
只可惜,站在额伦特身后的岳阳镇总兵马瑞,眼神格外的锐利,他已经看见了周荃手里捧着的遏必隆刀。
“岳阳镇总兵官,标下马瑞,叩请抚军大安。”马瑞很机灵的选择了扎千行礼。
照官场上的惯例,文武殊途,各有不同的称呼规矩。
湖南省的文官们,在正式的场合下,都要跟着布政使完颜律的叫法,称呼玉柱为抚台大人。
而马瑞这种丘八军官,一般情况下,就要尊称玉柱为抚军大人。
额伦特仅仅只是犹豫了一下,完颜律已经凑到了玉柱的跟前,亲热的说:“抚台大人,一路之上,鞍马劳顿,着实辛苦了。”
这一耽搁,额伦特立时被挤出了人群之外,显得尤为不合群了。
此时的玉柱,就仿佛是太阳一般,被无数朵向日葵,紧紧的包裹在其中。
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玉柱无论看向谁,迎接他的都是灿烂的笑容。
赞礼的铳炮声中,玉柱面南背北的居中而立,湖南省的官员们,在完颜律的率领下,跪到了玉柱的面前。
照道理,玉柱应该是到了长沙府外的接官亭前,才需当众宣布旨意。
但是,玉柱没那么多的时间,陪着官僚们兜圈子,绕弯子。
正式颁旨之后,玉柱便可名正言顺的接管了湖南的军政大权,这个才是重点。
“内阁奉上谕……”玉柱念完了任命他为偏沅巡抚的旨意,命人捧出吏部新铸造的银质大印。
完颜律和刘琳,都是老官场了,他们一看这方簇新的银印,便知道了一件事:湖南的官场,即将发生大地震。
老官场们都知道,新任巡抚一般都是要从前任巡抚手里,接过官印。
若是朝廷新铸了官印,则意味着,朝廷对湖南的官员们十分的不满,暗示要大换血之意。
官面上的迎接程序,一项不落的做到了位之后,几十名湖南的举人,顺势围住了玉柱。
“禀抚院大人,自湖广分省之后,我湖南的士子们皆须赶赴武昌参加院试和乡试,不仅路途遥远,而且盘缠甚巨,令通省的读书人苦不堪言呐。”
“是啊是啊,抚台大人,您有所不知,我湖南全省的读书人,苦武昌府久矣。”
玉柱听了这话,不禁啼笑皆非。
原本,玉柱以为只是普通的乡绅陈情而已。
却不料,几十名举人老爷,竟然不约而同的朝他跪下了,并递上了万言的陈情书。
玉柱没看陈情书,心里却是早就明白了。
康熙三年,湖广分省之后,整个湖广的秀才和举人名额,并未分省录取,依旧混在一起录中。
也就是说,偏沅和湖广已经分为了两省,但是偏沅的读书人想考秀才或是举人,却都要去武昌府的湖广贡院。
举人们的陈情书,请求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新建湖南贡院,申请朝廷派来湖南学政,让全省的读书人直接到长沙府参加考试。八壹中文網
只不过,在湖南人看起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玉柱手上,却几乎办不下去。
要知道,玉柱是掌握兵权的巡抚,将来迟早要回任京城。
手里捏着精兵的玉柱,若是做了此等邀名之举,万一被湖南的读书人称颂为万家生佛。
嘿嘿,康熙会怎么看他?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虚名和兵权,总要有所取舍。
只不过,玉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表面上,还是需要敷衍一番的。
即使办不成此事,玉柱也不能惹火烧身。
若是让湖南的读书人,都以为,玉柱不肯出力相助,那就有大麻烦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个时代的舆论,其实掌握在读书人的手心里。
所谓众口铄金,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口口相传之下,即使是正人君子,也会变得奇臭无比。
玉柱不能妄图虚名,可是,他的名声太臭了,也会间接影响到康熙的看法。
得罪了读书人的下场,看看摊丁入亩的雍正,还有啥不明白的?
玉柱刚进湖南的省界,就被举人们围住了。很显然,此事的背后,必有整个湖南省的高官阶层的支持。
说白了,如果没有布政使完颜律的支持,举人们别说围住玉柱递交陈情书了,连玉柱的面都见不到。
玉柱和颜悦色的安抚住了举人老爷们。毕竟,他还没到长沙正式上任呢,情有可原嘛。
重新登轿之后,玉柱的八抬大轿,在部下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朝着长沙府进发了。
从湖南省界的临湘县,到长沙府,大约三百六十里地。
不过,由于到了玉柱的地盘内,他是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
由于加快了速度的缘故,仅用了八天时间,玉柱便赶到了长沙府。
偏沅巡抚衙门,位于今开福区又一村青少年宫。
照例,巡抚来长沙上任,要由黄道门进入。黄道门,即长沙老城的南门。
和别的巡抚不同,玉柱的头衔特别多。
按照官场上的陋习,为了耍官威,有多少头衔,就要有多少面官衔牌。
玉柱进城的时候,街边的行人和摊贩们,全都倒了霉。他们要么被驱散了,要么就跪到了道旁。
在这个吃人的时代,一省巡抚,绝对可以决定本省内,任何一个官员和草民的命运。
前任巡抚潘宗洛,自恃朝里有靠山,并没把玉柱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
所以,就连城外迎接,潘宗洛都没有去。
玉柱下了官轿后,迎面就见,潘宗洛在巡抚衙门前,拱手相迎。
既然潘宗洛瞧不起玉柱,玉柱又何必与他客气呢?
玉柱拱手还了礼之后,随即厉声喝道:“罪人潘宗洛接旨!”
潘宗洛也没有料到,京里的大靠山居然没有保住他,当场傻了眼,慌了神。
玉柱才懒得搭理被吓昏了头的潘宗洛,径直走到了巡抚衙门的大堂内,面南背北,居中而立。
“来人,摘了罪人潘宗洛的顶戴,拿入囚车,押往京城刑部。”玉柱颁了旨意之后,装作没看见潘宗洛满是哀求的眼神,直接下令抓人。
“嗻。”牛泰把手一挥,如狼似虎的亲兵们,一拥而上,眨眼间,便擒了潘宗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