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亮起的那一瞬间,解家铺子内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
只见大堂内站了只披头散发的“鬼”,而那只“鬼”的腿正被一姑娘死死抱着,再看那姑娘,似乎就是那个自称懂姜国的沈凝云,一时间画面诡异非常。
解雨臣刚进来时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原本在看到铺子黑灯瞎火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之后他就听见里面传来打斗音,当火急火燎冲进来想要帮忙的时候,结果一开灯,就看到了这样令人无语的情景。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解雨臣颇为头疼,他甚至有种想要把这两人丢出去的冲动。
那只“鬼”见到人都已经进来了,也没必要再演,一把就将头上的假发扯了下来,露出原本的面貌,正是沈凝云前几日才见过的黑眼镜。
“没呢,跟小姑娘闹着玩,不是什么大事。”对上解雨臣那宛如看智障的目光,黑眼镜咧嘴一笑,接着就感觉到那股拉着自己裤腿的力道松了松,他立马就嚷起来,“哟,别撒手,不是说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撒手的吗,你可千万不能撒。”
沈凝云见真的有人进来了,而且对象还是几日前见过的花儿爷,顿时有些欲哭无泪,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既视感,可说出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是不可能的了,更何况沈家家规摆在那,凡沈家子弟当谨言慎行,这下难为了自己那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形象,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瞬间崩塌了个干净。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心中安慰自己做人要能屈能伸,一咬牙,立即松开手起身,故作一脸的淡然道:“哪儿能,你听错了。”
哪知才要起来,面前这人就一伸手把她给摁了回去,使她险些因为惯性跌坐在地,慌忙之下又扒拉住了他的腿。
“这样才对嘛。”黑眼镜见她吃瘪,笑得开怀。
“你……”沈凝云抬头,瞪了一眼那低头朝自己笑得痞气的男人。
但也不过一瞬,她垂下眸子,深吸一口,将不满压了下去,起身理了理衣服,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矜持稳重的模样。
“好了,都别闹,你看看这个。”解雨臣怕他们继续闹下去,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然后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沈凝云。
她接过东西一看,发现是一张纸,纸上面写着的,是一些关于姜国的事迹,她一个激灵,玩闹的心思顿时收起,一目十行,却发现上面的东西七分真三分假,不是错在细节,就是增多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因为猜测字体而加上去的,还是翻译者的功夫不到家?
可当她瞥见抱臂站在自己身侧的黑眼镜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就是个来试探她的局。
“上面写的是真的吗?”解雨臣道。
“是真的。”沈凝云沉吟一阵,还是缓缓点了头,“只是……”
“只是什么,那可是花儿爷花了重金,找人从那本书里破解出的内容。”黑眼镜截住了她的话头,十分顺手就想搭解雨臣的肩,后者则十分嫌弃地躲了开去,他倒也不觉尴尬,伸出去的手改为揉了揉沈凝云的头发。
沈凝云决定无视他,接着道:“只不过里面有些不准确,比如这里。”她指了指纸上的几处地方,“姜国确实有隶属于帝皇直接调配的组织,但不叫御卫,也不是监察百官,而是叫凰羽阁,主要的职责是在暗中保卫皇亲贵戚的安全,以及守皇陵,断不会有雇用江湖上的能人异士这一说,都是大臣们的子女,这是祖上留下的规矩。”
之后,她又列出了一些错误的地方,诸如姜国代表的图腾虽然是蛇,可真正信仰的是白猫,因为坚信猫儿有灵,能给人们带来好运之类,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如果这张纸上的内容真的出自那本书的话,那我还是建议阁下将它烧掉的好,误人子弟。”
沈凝云的嗓音柔软清脆,说起话来带着特有的韵味,当提起姜国的底蕴和风尚时更是自信,说话的调子都微微上扬着,连杏眸中也带着浅浅的笑。
听着她的话,黑眼镜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唇边依旧挂着那抹笑,而解雨臣则是皱起了眉,越听越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但相对应的,怀疑也放下了些许。
“那你是谁。”解雨臣问道。
“我叫沈凝云,字思归,左翼将军沈左是我的父亲,而我是……”一句话还未说完,沈凝云只觉得嗓子一痒,立即就背过身去剧烈咳嗽起来,接着就是喉头泛起一股腥甜,竟咳出好大一口血,殷红的血珠滑过指缝滴在地上,她脑子一蒙,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事发突然,眼见着沈凝云就要倒下,黑眼镜立即就伸手将她接住,以免她直接摔在地上。
“怎么说着说着就这样了?”他低头看着沈凝云那张迅速苍白下去的面色,表情不再是刚才的轻松,将倒在臂弯里的人扶到一旁的沙发躺下后,伸手探脉,却发现其脉搏似有若无,除此之外什么都探不出来,又去翻她眼皮,他顿了顿,嗓音有些沉:“瞳孔呆滞涣散,离死不远了。”
“怎么回事?”解雨臣也凑上前来查看,“是不是你下手太重了。”
黑眼镜无奈道:“你看我像是那样的人吗,我要是真出手,你刚才看见的已经是具尸体了,先救人吧。”
这话有理。
解雨臣点头,在打电话叫医疗人员的同时,也将从沈凝云口中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吴邪等人,两厢校对之下,他们惊讶地发现,沈凝云所说的全部都能对得上,就连有些原文模糊不清的东西也给出了解释,有根有据,合情合理,而她的那句“凝云催作雪,封冀踏容华”的诗句也找到了,正是出自左翼将军之手,据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沈左才被封为左翼将军,就大破敌国,凯旋而归,同日夫人诞下女婴,故作此句,凝云二字更是出自于此,可见对女儿的喜爱。
如此看来,这些恐怕都是真实存在,而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怪不得,原来是左翼将军的宝贝女儿。”黑眼镜唏嘘。
“你想说什么?”解雨臣蹙眉。
“书本来就是帮小三爷拿的,试探这件事呢,其实是我顺手帮你们试的,只不过方法有点特殊而已,我跟她对过几招,这丫头招式虽然狠,但还挺有意思的,就陪她玩了会儿,我说她一小姑娘哪里学的,原来是有个将军爹。”黑眼镜倚在墙边,带着一股子慵懒意味,他伸手指了指躺在床上仍昏迷着的沈凝云,又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还是想想怎么把人保住,特别是这种没后遗症没中毒没内伤的奇怪症状。”
“我这边是有个猜测,不过要证实之后才能确定,倒是你,不是不喜欢管别人的事情吗?”
“这怜香惜玉的心人人都有啊,毕竟小姑娘这么可爱,你说是不是?”黑眼镜又开始没了正形,说出的话引人遐想,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回答。
解雨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却没办法透过墨镜看到他的眼睛,去辨别真伪,但这人说出的话真真假假,多数情况下不信为好,他叹了口气,起身出外:“那行吧,既然你这么有怜香惜玉的心思,那就在这里看着吧,我回去休息了。”
“诶我……”
“别让人死了。”
这边几人算是解决事情的第一步,自然是心情舒畅,但躺在床上昏迷不幸,还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沈凝云就没那么好过了,她又梦到了死前的情景。
沈氏女凝云,护主不力,纵盗贼窃取皇陵,本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念在其父对朝廷有功,特赐其自尽。
可她知道,皇陵一直都好好的,没有被盗,有人害她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沈家得罪了谁,还是因为……功高震主?
不是,都不是。
她心念电转,很快就得出了个惊人的答案,她笑了,笑自己错看了人,笑人心险恶,也笑这宫院深深背后的诡谲。
她没时间了。
毒药入喉,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发作,小腹抽搐绞痛着,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她不甘心,要留下些什么,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用簪子在树根处刻下了一个名字。
这棵神树自姜国开国起就已经在了,生得极是庞大,国师说,此处风水好,葬在此处能荫庇子孙,而这棵树就很关键,不能死,于是死在这棵树下充当养分的人多之又多,她沈凝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在噩梦中浮沉,一会儿是身处炼狱冰火两重天,一会儿是死前情景再现,那种临死前的窒息绝望感教她喘不上气来,但隐隐中又听见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引着她往更黑暗处走去,直到她感觉到灵魂被什么拉拽住,然后被猛地一推,过了不知多久,她的意识才慢慢回笼。
“醒了。”
沈凝云睁开双眼,一双毫无焦距的眸子就这么落在了那人脸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该不会是瞎子我太帅,看呆了?”见她醒来,黑眼镜提着的心终于归了位。
“你现在感觉怎样?”接着就是一道女声传来,沈凝云眯起眼努力看去,坐在床边的是霍秀秀。
“我……没事。”她唇动了动,发出了几个气音,只是眼皮子太沉,又再度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