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地的种种幸福、文明和繁荣，再没有被皇权吞噬的危险。

站在最前面的官员们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承天门上的陈烈，眼睛里闪着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当然，这些预计都是粗略的估计，其实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具体会发生什么。

陈烈从不曾透露自己要建立怎样的国家，广场上的官员们也不知道陈烈会不会登基为帝。

陈烈被领地的百姓视为星宿下凡，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思想和观念，谁也不知道陈烈会怎么决定。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

已经被贬为庶人的朱慈烺依旧跪在承天门前，痴痴地看着承天门的巨大门洞，脸上已经是一片茫然。

承天门上的陈烈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广场上的百姓，沉吟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广场上的气氛在渐渐发酵。

还沉浸在大明灭亡情绪中的百姓渐渐都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陈烈就是未来美好生活的象征。

而如果要真正确保这个象征变成铁打的现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陈烈变成可以主宰一切的皇帝，让陈烈这个管理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用绝对的权力，打碎一切的阻力。

大明的百姓不相信陈烈之外的任何人，不相信任何人可以将法制和秩序贯彻得这么彻底。

如果陈烈不做皇帝，如果陈烈要和别人分享权力或者若干年后要将权力让给其他人，百姓们不相信其他人能做到陈烈这样的水平。

这是能力、环境、权势、性格和道德等无数因素共同决定的，只有陈烈同时具备这些条件，其他人没有人做得到。

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臆想，这是所有京城百姓，这是天下所有有见识汉人的共识，这是由领地的事实一次次证明的铁律。

陈烈是一个现代人，陈烈不一定要做皇帝。

但是大明的亿万百姓必须要陈烈做皇帝，只有陈烈登上至高的宝座，汉人的未来才能得到保障。

百姓们本以为陈烈宣告大明灭亡后就会立即举行登基大典，建立一个新的皇朝。

然而陈烈却站在承天门上一动不动。

而领地的官员们也陷入了沉默中，没有人跳出来劝进。

显然，陈烈没有为灭亡大明后如何做设计剧本。

运河王殿下并没有登基为帝的决心！

意识到这一点后，长安街和千步廊后面的百姓们都陷入了慌张中。

岂止是慌张，简直是恐慌。

百姓们本来已经准备好拥抱陈烈登基后注定到来的美好未来，而如果陈烈不做皇帝，那这美好未来可能只是镜花水月。

人最怕的不是得不到。

陈烈尚在领地时候，京城的百姓不觉得自己能过上领地市民那样的美好生活，心理上只有一些羡慕。

人最怕的是得而复失，京城的百姓本以为陈烈入京了，美好的未来就会像铁打的一样到来，现在却发现陈烈有可能只做一个短暂的管理者。

难道陈烈准备做几年管理者就把权力让给别人？

或者在自己死去以后就把国家交给别人管理？

陈烈还在承天门上沉默，百姓们却骚动起来。

人群中的百姓互相打量，交流着自己的担心和恐惧。

本来，登基称帝这样的事情轮不到普通百姓发言。

但此时为了百姓自己的利益，京城的百姓不能不发声了！

沉默了许久，长安街上一个不戴头巾的年轻汉子大步站了出来。

这个汉子头上用一根绳子绑着头发，穿着一身短褐，一手的老茧，显然是个做粗活的汉子。

他此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离陈烈所在承天门不过一百多米。

他脸上憋得血红，大踏步走过了士兵守卫的警戒线。

士兵们此时也有些失神，所有人都没有动，没有人阻止这个小民越线。

汉子往前走了五步，拱手长揖：“小民......”

“小民梁道......”

他鼓起了最大的勇气，大声喊道：”小民！恳请运河王登基！”

“小民代家中老母，舍弟，恳请运河王登基为帝！”

听到那汉子的话，附近领地的官员们都转过了头，齐齐看向了这个市井小民。

陈烈在领地的威望如炎炎烈日，无人敢挑战。

陈烈平时不喜欢官员置喙一些战略问题，所以领地的官员都不敢议论陈烈是否该当皇帝这样的事情。

想不到，普天之下最先劝进的，竟是这样一个市井小民。

然而小民的话，却只是一锅沸水中第一朵溅起的水花。

那汉子身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拉着他六、七岁的孙子，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以头伏地。

“运河王！”

“运河王若不登基为帝，天下黎民何去何从？汉人的福祉何去何从？”

“老叟恳请运河王登基为帝！”

两个劝进的人引起了陈烈的注意，陈烈转头看向了长安街的这边，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陈烈皱眉是因为士兵允许百姓越界。

士兵本该在长安街上控制那条界线，不让百姓迈出一步。

士兵都是最严格训练锻炼出来的，本来拥有这个时代首屈一指的纪律。

即便是在战场上面对鞑清摆牙喇精锐的冲击，一片片牺牲战死，这些士兵也不曾后退。

然而此时，手无寸铁的市井小民梁道穿过控制线，周围的大兵都像是傻掉了一样，毫无动作。

陈烈当然明白这不是错漏，附近的十几个士兵不可能同时出现错漏。

显然，士兵想的是和百姓一样的事情。

他们都在担心陈烈拒绝登基，故意把劝进的百姓放到了被控制的区域中，任他们大声喊话。

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毫不动摇的战线，此时却像豆腐渣一样毫无作用。

陈烈脸上脸色一沉。

然而陈烈根本没有处理这些失职士兵的时间。

两个劝进者身边的百姓受到两个先驱者的鼓舞，刹那间就沸腾了。

一片一片的百姓跪了下去，大声劝进。

“运河王万岁！屠夫徐某杀了一辈子猪，徐某的两个孩子却没吃过几块猪肉！徐某请运河王登基为帝，给我们百姓好日子！”

“运河王万岁！挑夫黄一豆求运河王登基！运河王若不登基，那些士绅迟早杀回来！”

“寡妇牛氏请运河王登基，给我的独女一个好未来！”

“运河王万岁！账房金克德......”

跪下来的百姓越来越，那些劝进的喊叫声渐渐听不清了。

长安街上的百姓全部跪了下去，像是一片海啸一样往地上倒，先是东长安街的百姓，然后是西长安街的百姓。

所有的百姓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念想，就是用陈烈的皇位保住美好的未来。

几万百姓全部跪在了地上，个人的呼叫声已经听不到了，只听到一片片嘈杂的万岁喊声。

很快，长安街上的浪潮就影响到了千步廊南面的百姓。

千步廊南面到大明门附近的道路很宽，聚集了三、四万百姓。

这些百姓在意识到几百米外的长安街上出现劝进潮后，很快就加入了这阵浪潮，一个个全部跪到了地上去。

站在近十万百姓中间的领地官员和前明官僚们很快就发现，他们陷入一片劝进的海洋中。

整个承天门前，近十万京城百姓山呼海啸。

“万岁！”

“万岁！”

“万岁！！！”

为了表现自己的热忱，百姓们还开始磕头。

从承天门上高级官员的角度看过去，附近无数的百姓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水，不断地磕头，起伏弹跳，给承天门上的百余人制造了巨大的压力。

废帝朱慈烺听到京城百姓的劝进声，终于停住了不断流出的眼泪。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陈烈眉头紧蹙，不禁长长吸了一口气。

陈烈是一个现代人，来自一个人民政治高度发达的后世。

陈烈最熟悉的政治体系，无疑是民主共和。

陈烈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完全当权，也要讲民主共和，让华夏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参与政治，当家作主。

这个想法，或者说冲动，在陈烈成为运河王之后达到了顶峰。

那时候，陈烈曾经两次在无人的书房挥毫泼墨，写下未来的宪法，希望让汉人建立这个世界第一个民主共和国。

然而实际上的情况，是不可能。

如果大明朝没有被废掉的话，现在是一个连近代都没有进入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百姓都没有财力学习识字，百姓的识字率不超过百分之一。

百姓们每日埋首于自己的体力劳动中，耕田、割麦、拉车、装货，九成的人一辈子不曾离开自己所在的乡镇，更不曾离开自己所在的州府。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他们唯一作出正确抉择的办法就是听命于聪明人。

无论是生老病死婚娶嫁丧，他们的种种行动实际上都听聪明人的指挥、影响。

然而实际上，这些聪明人往往是当地的士绅。

百姓们虽然痛恨士绅欺压自己，但在实际生活中却往往受士绅影响。

如果陈烈让大明所有百姓都参与政治，甚至让百姓投票选举，那可能最后不是人民治国，而是士绅治国。

因为所有的百姓都会在作出政治决定之前去请教识字的读书人。

在明朝生活了二十多年后，陈烈当然深刻地理解了这个时代，完全明白共和、民主和宪法在这个民智未开的时代是不可能的。

所以陈烈曾经两次写出自己心中理想的宪法草稿，却两次在无人的书房把自己的草稿烧掉。

任何政治体系任何上层建筑，都是由历史实际发展情况决定的，不是一个人可以按自己喜好拍脑袋决定的。

如果陈烈在这个时代搞民主共和，搞放权，最后迎来的必然是巨大的混乱。

这个时代的人完全不懂的妥协和民主共和，这是一个赢家通吃登基称帝的时代。

试问，如果跟随姚文斓的平民军功派，跟随陈正、王大强的武官派，跟随陈忠的儒生派争夺陈烈让出来的最高位置，谁会服谁？

最后不但领地高层会分裂，很可能士绅残余势力、朱明宗室势力、日本武士势力和外国势力都会混进来各支持一派，分裂各个省份、殖民地和大军。

如果陈烈不用皇帝尊号压住各种势力和派系，以绝对的权力扫清一切障碍，最终中国就会陷入内斗甚至内战。

陈烈的努力，陈烈建立起来的庞大殖民帝国，可能会在几年中彻底崩溃。

陈烈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历史的实际情况。

如果他希望将共和、民主或者更高级的社会制度带到大明，那需要几十年的努力。

需要普及教育，需要改变百姓的观念，需要彻底扭转这个时代的文化和精神面貌。

这样的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来。

也许陈烈这一生都无法完成这个历史使命。

现在首先需要面对的问题，是巩固在陈烈的事业下团结在一起的整个华夏。

陈烈现在要做的是用法制和思想创造一个富庶强盛的华夏，要带领汉人走出中国，杀向全世界，创造一个辉煌幸福的民族未来。

让每个汉人都能占据大片土地，丰衣足食，繁衍子孙。

而要完成这个任务，登基称帝，建立华夏帝国无疑是最实际的解决方案。

虽然心中对成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有些抵触，虽然在这个最后时刻都没有准备登基称帝的剧本，但陈烈明白，如果要让天下人幸福，他必须做皇帝。

陈烈看着承天门前沸腾的百姓，脸上露出了最后的犹豫和茫然。

关键时刻，站在领地官员和前明官僚中间的王朴站了出来。

这个朝陈烈投降的前明蓟镇总兵猛地往前一鞠躬，大声吼道：“降臣王朴虽卑末无知，却也知道天人感应当仁不让，若运河王殿下不就大位，天下必有大变。”

“殿下为国为民，不可再生犹豫！”

“殿下当即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