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平顺十四年,端午。 从化县临海,天气变化都是瞬息的事,突然一场暴雨,逼得许多人进路边的茶棚避雨。 破旧的茶棚只有一张桌子,但已经坐了人,其他人只得站在屋檐下,等雨发呆。 “你们要退婚?!”
忽然,一道女声叫起来,打破了平静,“郭允,你爹当年可是跪着求亲我家小姐的!”
高高胖胖的小姑娘,拍着桌子怒不可遏地吼道:“现在你们攀高枝了,就来退婚。”
“忘恩负义,我呸!”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去打量被骂的男子。 男子十七八岁,剑眉星目仪表不俗,大家开始好奇,被他退婚的女子是什么样子。 “我爹当年是被人蛊惑,才去求亲的。”
郭罄今天是装着他哥,来半道拦着退婚。 “你家小姐在深山住十年,就是一个又丑又粗鄙的山野村妇!”
“我哥……我为什么要娶村妇!”
郭罄话说完,大家又开始同情他了,容貌和气质如此之好,却要和村姑成亲,确实有点可惜了。 难怪闹着要退婚。 “闭嘴!”
丫鬟大吼一声,就在这时,从屋后走出来一位戴着黑色帷帽的女子,她淡淡地道:“八角,算了!”
八角喊道:“小姐!”
小姐?所有人朝行来的女子看去,她穿着天青的纱裙,高挑清瘦,缓缓走着气质出尘。 虽是看不到脸,可这外形和气质,不可能是村姑! 仙姑还差不多。 就连郭罄也被惊艳了一下,他没见过叶文初,但所有人都说她貌似夜叉,倒没想到,这身形还不错。 八角跺脚,上去扶着叶文初:“小姐,郭允他出言不逊!”
“那也别骂人。”
叶文初轻笑一声,声音清越令人如沐春风般,“费劲。”
八角乖巧地应是。 众人啧啧叹着,这位小姐不但漂亮,人也很善良,都撕破脸了,居然还舍不得自己丫鬟骂未婚夫。 这世道,这样的贤惠的姑娘可不多了。 郭罄面露不屑,叶文初现在肯定要装可怜,哀求他了。 他不会心软的,这样的女人配不上他哥。 叶文初停在他面前,打量着他。 “你就是郭允?”
十年前,叶文初穿越来的时候,就知道有个未婚夫,不过当时进云顶山求医没空管,病好后又留在山里学医,直到昨天才下山。 没想到,郭允在进城的必经路上等她,见面就骂骂咧咧喊退婚。 传闻美玉公子郭允,不过如此。 “当然!”
郭罄骄傲地抬着下巴,看着近在咫尺的叶文初,心头划过一个念头,但念头没落实…… 砰! 他人已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啪叽趴摔在泥坑里,污水四溅。 四周只剩风雨声。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叶文初抚了抚长裙,对八角道:“不要和这种人费口舌。”
八角高兴了,还是他们小姐利索,能动手就绝对不啰嗦,她拿帕子擦着长凳:“知道了,小姐您坐!”
叶文初坐下来,端茶啜着。 此刻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不让丫鬟骂,不是因为心疼,而是动手啊!”
大家惊疑到转眼珠子都带着滚动的声音。 能动手就不要吵,这姑娘厉害。 郭罄跌跌撞撞爬起来,捂着胸口坐在雨中,不敢置信叶文初非但没有求他,居然还打了他! “你果然是山野村妇!”
郭罄爬起来,又摔了狗啃泥,引得周围一阵闷笑。 “这婚退定了!”
叶文初手中茶香四溢,她浅浅啜着,将盖子咔哒一下盖上。 郭罄吓得又一抖。 叶文初将茶杯交给八角,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郭罄:“郭公子,你要退婚,就去找我祖父,我祖父不中用了,就找我爹。府中人多总有人给你做主。”
她声音像泉水击着青石,明明是舒缓的,却莫名让人感到紧张。 她又道:“而你却拦在我回城的路上,和我一个小姑娘说退婚,你先居心不良,那我也不必和你客气。”
当她山里出来的,不懂人情世故,让她主动退婚毁名声,他却名也保住了利也得到了。 不可能! 郭罄被人扶进来,一身泥水狼狈不堪,他喝道:“我、我是为了你考虑,你主动退婚还存点面子,要是我退,你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叶文初扬眉道:“不劳驾郭公子费力担忧我的将来。”
“你、你简直不识好歹。”
郭罄不敢上前了,保持和她安全的距离,“我、我明天就让天下人知道,你是个粗鄙妇人。”
大家担忧地看着叶文初,有个白胡子老者上来劝她:“姑娘,要是他真闹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将来你再说亲,可就难了!”
“是啊。”
有位大婶附和,“姑娘家退婚一次,别人家就能挑理了。”
八角喊道:“你们懂什么,是他配不上我家小姐。”
八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郭罄,骂道:“你想退亲可以,给我们小姐磕三百个头,喊三百声姑奶奶,否则免谈!”
郭罄如果来商量,他们岂能不同意,可他非要贬低她家小姐,实在太可恶了。 郭罄气得嘴唇发紫,那白胡子老者喝道:“你这小丫鬟嘴巴太毒了,这公子容貌俊美气质不凡,你家小姐就是再优秀,他也配得上你们小姐。”
郭罄立刻找回了一点底气,喊道:“她五岁进山,书都没读过书,而我哥、我却是举人,这样的女人当我的妾室都不配。”
众人虽觉得郭罄有点过分,可也觉得他说的有理,毕竟,两人的条件确实差距很大。 “郭公子,你真想退婚,就正经请媒人上门,我不会不同意。”
叶文初道,“但你要再纠缠,就休要怪我不客气。”
郭罄懊恼,要知道叶文初会拳脚,他今天应该多带点人手。 他憋着气,咬牙切齿地看着叶文初。 叶文初不再理他,视线投向雨中。 风雨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撑着撕破了伞,跌撞着从雨幕里冲了进来,女子浑身湿透,怀里的孩子约莫两三岁,趴在肩头一边哭着一边咳嗽。 女子冷,喘着气和店家道:“大叔,借您炉子烘衣服。”
一个女子抱着啼哭的孩子淋雨赶路,大家都同情她,自发的给她让路。 叶文初的眉头却簇了起来。 店家大叔热情地道:“快进灶膛来。”
女子抱着孩子往里走,忽然一把未撑开的雨伞拦住了她。 “你不能进去!”
叶文初指了指最远的边角屋檐,“先站去那边。”
女子惊愕地看着叶文初,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拦着她不给她烘火:“小姐,我儿子冷,我带他烘火,等雨停了就走。”
“不行。”
叶文初撑开伞递给她,示意她去屋檐。 女子情绪似乎压抑了很久,勃然大怒,嘶吼道:“你凭什么什么不让我进屋,你又不是县令,店家大叔都同意了,我就要进去!”
雨棚里所有人都开始指责叶文初。 那位白胡子老者道:“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今天就算是县令来了,也不能拦着她不给她进去避雨。”
“就是,人都有同情心,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那位大婶道。 店家也点头:“我同意母子进来,倒是你这个小姑娘赶紧离开这里,我们不欢迎你。”
郭罄一看报仇的机会来了,赶紧上来帮女子抱着孩子:“大姐,我送您进去,看这村妇敢动你。”
老者也搭了一把手:“我也扶你,看哪个霸王敢拦着路!”
叶文初撑着伞,微微颔首:“行,既然大家这么坚持,那这得了肺痨的母子,就交给各位照顾了。”
“雨要停了,”叶文初往雨中行去,“八角,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