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修明随着队伍来到考场中的院子。
这个院子坐北朝南,南边有东西两个侧门,院北是正门,也叫龙门,考生们都要从这个门进入考场,所谓的一跃龙门就在于此了。
而此时一众考生正站在院中间,四周用木栅栏围起的地方,在这里等待喊名。
不一会,主考官到了,也就是沪州县的县太爷蔡大人。
他的身后跟着几人,大概是监视的儒学教官。
蔡大人说了一通考试的注意事项以及一些勉励的话,接着就是“唱保”了。
县试需要“结保”,五人一组,一人作弊,其余四人连坐。
与苏修明结保的人都是韩老定的,也都是平日书局里经常一起探讨学问的书生,互相知根知底。
唱保需要请一位本县的禀生做保人,确认考生身份,防止有人替考。
府学、县学岁考前十名的秀才,才能称为禀生,给考生做保人。
而且,请保的市场价不低,要一两银子,若是个穷书生,光请保就要举债了,更何况,只有相熟的人,人家才会作保,毕竟这也是要担风险的不是。
当然苏修明不用考虑这些,他的老师韩祁都帮他办好了,他只要安心考试就成。
蔡大人发话完毕,就有人出来点名了,被点中的考生走到中央应答。
很快,苏修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同联保的其余四人上前,由保人一一确认完毕,身份没有异议后,才能下去。
若在这个环节,禀生对考生的身份有疑虑,发现不是本人,那就会被赶出去。
唱保结束,苏修明连同其他学子一起从龙门依次进入考场,然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号坐下来,等待发卷。
座位都是一个朝向,面朝上首县太爷的位置。
苏修明运气不错,他考生证明上的号,正对着的位置恰在考场的中间,不必经历风吹日晒。
若是坐在最靠后的地方,那里正靠近厕所,在那考试想必味道不会太好闻。
事实上,县试一考一天,大部分考生都会选择不去如侧,能憋就尽量憋着了。
一来是怕浪费时间,二来也怕去上了臭号,会被考官给盖上屎戳,那这卷子就废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虽说县试不禁止如厕,但去一次就会在试卷上盖个印子,这印子本来是为了记录考生离开考场的次数,但渐渐的,有洁癖的考官看见印子,就会直接将考卷搁置一旁不再录取。
待考生都陆陆续续到场了,就有人开始分发试卷。
拿到试卷的考生还不能答题,这时衙役们会举着考题貼板巡视场内,直到考官一声令下,考生们才能开始举笔答题。
科考的试卷不会誊写,但会弥封,因此对书面的要求十分高。
苏修明屏气凝神,开始了他的第一场科举考试。
县试一般考四到五场,具体由考官决定。
县试第一场的考试相对于后面的几场来说,还是相对简单的。
几道填空题,都是从四书五经里抽取,只要科考书目背熟了,过题是不难的。
虽这些题他闭着眼睛都能答上来,但苏修明并未着急动笔,而是先将卷子从头到尾仔细扫了一遍。
只见卷子上有红线横直道格,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个字,另外还有空白纸两张,用来打草稿。
这书写的规矩跟现代比较相似,行文除了整洁规范,还不能超出密封线之外,否则卷子就会被作为无效卷处理。
苏修明审清了题目,拿过空白纸,先打起草稿。
草稿打完,检查过没有错别字后,他才稍停了下来,这时感觉肚子有些饿了。
看看时辰,已到中午,苏修明拿出自备的馒头饼子,也不在意脏不脏了,就着考场提供的清水,囫囵对付了一番。
吃完饭,他接着开始答题。
答完填空题后,接下来还有一道五言六韵试帖诗。
背四书五经他不怕,但对作诗这件事有些头疼,即使练了三年,韩老对他作诗的评价也只是工整有余而灵气不足。
苏修明前世也就是个理工狗,这重活一世也不具备做诗人的才华,期望他能写出惊天泣地的绝句,那是不可能的,顶多也就按照规格写一首中规中矩的诗出来。
好在这试帖诗更注重格律,对文采反倒没那么讲究,只要韵压对了,中心思想不要跑偏,基本就没问题。
幸好这一次的考题也很宽范,春日,又大又好写的一个题目。
苏修明在草稿纸上绞尽脑汁写了一首出来,又认真修改一了番,读来读去,反正韵律没错,自己也读得通顺,勉强算是满意的。
又前后自己检查了一遍,以确保没有错别字,这才开始誊写在试卷上。
他誊写的时候分外小心,若是错了一个字,就得从头开始。
首先时间上就来不及,再次,问考官再要份试卷就是及其困难的事。
坐他斜对面的那位考生就是这样,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准备的午饭居然是油饼子。
这东西吃起来香,但吃过后满手的油,再一按在试卷上,那效果可想而知。
苏修明眼角瞥见那人,虽急得满头大汗,却也不敢去问考官要空白卷子,最后只得将就了。
科举不仅要考核考生的学识,还要考察他们的胆量。
县太爷作为主考官端坐在上头,身边还有一群考官虎视眈眈地盯着,心态不好的人很容易就崩了。
就像坐他右手边的那位考生,是个年轻书生,进来后手就一直在那哆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字。
等他都誊写完,已近傍晚,离交卷的时间不远了。
苏修明并不着急,他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遍,确保没有写错字才放下心来。
县试都是当日交卷,考场是不配备蜡烛的,也就是说考生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答卷,否则等天一黑,又没有蜡烛,还能不能看清试卷都是问题。
等到交卷放排的时候,有一考生刚从龙门走出来,下一刻就放声大哭:“完了.....我还没写完......”
偏偏还有人跟他应和:“我都写完了,各路神仙观音大师,请保佑我一定要通过。”
这一唱一和,搞得苏修明既紧张又想笑,但更多的还是感同身受:
十年寒窗无人问,若不能一举得中,这么些年来苦读的精力连同家财就如打了水漂一般,付诸东流,最后不但不会得到尊重和理解,反而会引来唾弃和嘲笑。
哭的也不只这一个两个,还有一出来就晕倒的。
春寒料峭,考试出来就得病,最后一命呜呼的人也有的是。
但这县试,还仅仅只是科举万里长城中的第一关而已,后面的只会更加艰难。
想到这里,苏修明心中那“似乎考得不错”的丝丝侥幸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裳,趁着天还没黑透,快速往“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