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烧成了焦炭,怕是废了。筋骨没什么大碍,但是内耗太重,极损寿元,少活十年不算也得落个残疾。我劝你再考虑考虑吧,这种男人不能要。”
“......他会没事的。”
素裳望着罗刹人漆黑的手臂,那已经看不出是人类的血肉了。
但是,她却依然相信他能痊愈,相信那件能医肉活骨的黑渊白花。
她曾经体验过一次,知道它的玄妙神奇。
只要他有足够的真气......
“师父,徒儿有个请求。”
“嗯,说。”
“徒儿......想请师父将剑气传给他。”
“太虚剑气?他这个年纪怕是学不来了。你教他剑心诀,让他自己试试吧。”
“咦?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说把内力传给他......等等,剑心诀能教吗?”
“有何不能?”
“祖,祖师难道不禁止外传吗?”
“......”
太虚第五徒闭目沉思,过了一会儿又睁开。
“不能教,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我也没有......唉,算了!我是想请师父用太虚剑气恢复他的内力。他有个厉害的法宝,只要真气足够,什么伤都可以治好。”
“哦。”
凌霜轻轻颔首。
“如此,你们稍等片刻。为师去把老六打发走,回来助你们疗伤。”
“谢谢师父!”李素裳破涕为笑,“师父最好啦!”
“嗯,你们再睡会。"
素裳一怔,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睡了!”
......
日光将尽,暮色西沉。
马非马仰目望天。
天上只有云与霞光;云是平常的云,霞光也并不出奇。
马非马望得却很认真。
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等待。
他不喜欢等待,却很擅长。
这数十年来,他常与等待为伴。
吱呀——
身后传来微弱的声响,几不可闻。
马非马转身,只见一个女子靠在门边,冲他微微皱眉。
“老六,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嘿,还是师姐不拿我当外人。二十年啦,怎么也老了不是。”
马非马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别多年,五师姐依然如故,怎不让他开怀?
“......人老了,心没见长。”凌霜朝屋里瞥了眼,冷冷道:“小时候你还挺规矩的,现在一来就惹事生非。”
“那是我的徒弟,你说打就打?”
马非马一怔,即使知道五师姐收了徒,他也从未把师徒情谊和她联系在一起。
在他的印象里,五师姐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那小姑娘是?”
“老七的女儿。”
“怪不得我总觉得眼熟,原来是素衣的——她叫什么来的?”
“李素裳。”
“喔,和她娘的名字挺像。”
“......”
女子眉口不动,无动于衷。
“......好吧,咱们闲话少说。”
马非马笑道。
他抬起手,庞然巨物突然显了形貌,
那是一把大剑,长约五尺,剑身赤红,隐约与李素裳的轩辕剑有些相像。
太虚第五徒冷冷地盯着六师弟的巨剑,眼神闪烁,似有千言万语深藏其中。
可末了,她只说:“干嘛?来炫耀?”
“哈哈哈哈,在师姐面前何敢班门弄斧?即使五师姐没有轩辕剑,我也不是对手啊。”
马非马大笑,接着脸色肃然,规规矩矩地向女子行了个礼:
“二十年不见了,我想请师姐赐教一招,看看我这些年来有没长进。”
“你还真老了,犹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性子。”
“......嗯,人总是会变的。”
“哼,变得不好。”
凌霜迈步来到院中,轻抖袍袖。
“来吧,我答应你了,出招吧。”
“师姐......不用兵器吗?”
“用不着。”
“我相信。”马非马晃晃手中巨剑,“但这可是轩辕剑,太虚剑气剑出非虚,师姐还是莫要大意得好。”
“废话,我不知道剑出非虚?我又没有『轩辕』,用什么兵刃还不一样?”
马非马晃晃脑袋,这可不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比斗是一回事,他还有另个念头,就是弄清楚小姑娘手上那把轩辕剑的来历。
“小素裳那把轩辕剑,不是你的吗?”
“那是『墨染香』,老七给她女儿的。”
凌霜左右看看,拾起地上一柄空剑鞘。
“行吧行吧,听你的,兵器有了。”
马非马一愣:“师姐,你用这木片对我的『赤绝影』?”
“嘿,还赤绝影......”凌霜冷冷道:“别小看这木头,它也有个名字,叫『刃不破』——怎样,够资格了么?比你的赤绝影何如?”
“......”
“哈哈哈哈哈哈!!!”
马非马忍不住笑了,他的心情极是舒畅。
二十年来,配做他对手的人寥寥无几,赤绝影亦难得出鞘。
他虽然历经无数危局,在死亡线旁徘徊了多次,但现下这场并不以命相搏的比试,才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武道之战。
“好,倒要看看『刃不破』能否破了我的剑招!”
话音刚落,赤绝影彩光大盛,整个院落宛如被水气包裹一般,忽明忽暗。
“呦。”凌霜口中轻哼,食指与中指夹起剑鞘,“就一招,你省着点用,压箱底的绝活使出来吧!”
“来了——”
呼喝声起,马非马突然分身为二。
这就是太虚第六徒的剑意:「赤绝影」!
将真气贯注倾入轩辕剑中,再以太虚剑意将光线偏折。
勤练剑意廿余载的马非马,如今已能自如地利用光制造出镜象。
于是,二化四,四生八;八又分身为百,百作千万,数也数不清。
这晌午的荒凉院落中,有无数个「逐驹剑」马非马——
同样的马非马,同样的赤绝影。
就像一面宝镜在这院中落下万千碎片,每一片都倒映着太虚第六徒的身影。
男人手握看不见的巨剑,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明明是比武。”凌霜没好气地道,“怎么变成猜谜了?”
“哈,那要问师姐可有把握猜中我在哪里了!”
马非马的声音遥遥传来。
“你还是太嫩,有的谜题猜之多余,又何必猜。”
凌霜说着,反手指天,剑鞘竖直向上。
“着!”
一声清咤,剑鞘『刃不破』往前疾刺。鞘尖落处如受雷殛,空气轰鸣爆裂,竟使得整个院落为之震荡——
环绕着二人的水汽骤然消散,大气仿佛被击破的宝镜,自裂纹处分崩离析。
无可数的马非马身躯碎裂,化为点点尘粉。
在万千碎片的映照下,凌霜傲然不动。
“虚虚实实,不错,你还真是师父的好徒弟。”
“......佩服,嘿......师弟心悦诚服。”
「刃不破」的鞘尖距太虚第六徒的咽喉不过寸余。
原本高举的赤绝影垂落在地,马非马低头望着大剑,面露苦笑。
“我早知不是师姐的对手,可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未......”
还未等他说完,凌霜便懒懒地评价道:“你的剑意有三个破绽。”
“其一是水镜。每道化身都是你本人的动作姿势,猜出你在何处已非难事。”
“二是声音。你不该在战斗时接我的话。轩辕剑虽能操控光线,可变不了声音的来源。”
“三是气流,根本无需用肉眼观瞧,只需你一动作,气息的流动自然将位置暴露无遗。”
马非马畅快地大笑。
“哈哈......二师姐也这么说。”
“废话,我都能看出三个破绽,老二起码能看出十个。”
“......”
“哈,他娘的,是老子的本领不到家。”
“输给师姐不冤,却未想到一把木鞘......就破了太虚剑意。”
“也别把自己贬得忒低,老六,你算是进步神速了——从前只会变些小把戏,如今已能幻化分身,可见你确有淬炼剑意。除了老二和我,别人想胜你也不易。”
“但你既千里迢迢找我试招,我也乐得满足你。用取巧法子胜了也太没意思,我偏要硬破你的招——谁叫你打我的徒弟?打狗不看主人的么。”
“还有。”刃不破在空中挽了个剑花,“这就是寻常木鞘,根本难堪一用。败你的招数并非剑魂,而是剑神——懂了么?输的不冤吧?”
“......”
凌霜的说话虽不留情面,马非马却知道是夸赞他。
若论武功,这世上除了师父赤鸢真人,再无人能与凌霜比肩。
盖世绝学「太虚剑气」共有五蕴:心,形,意,魂,神。
掌握魂蕴,即是熟谙剑道,不拘于形,一切兵器俱能以剑法化用,使万般兵刃如同使剑。
除却一心钻研剑术的首徒林朝雨,太虚六徒都已领悟了剑魂;
可剑神——自赤鸢真人后,千余载来,得之者唯有一个凌霜。
所谓神者——
无招胜有招,无剑亦有剑;
剑气由意,凭神化剑,正是无上自在剑神。
“可惜了,赤绝影还有几式用法,我本想一一使出来的。”
“免了,陪你过一招都嫌麻烦。若不是听说你现在横得很,想打的架还没有躲得过的,我都懒得理你。”
“没曾想师姐还关注我的事。”
“在这小地方,也只有你的事迹源源不断了:揍了谁,赢了谁,杀了谁......我就纳闷了,怎么整个江湖都围着你转?师姐们死绝了吗?”
太虚第六徒苦笑,二十年不见,他还是不擅长和五师姐聊天:
“......大家尚好,朝雨现在是我内子。”
“哟,听说了。太虚剑派——不愧是老大,名字都懒得换。行啊,我听闻你刚成亲就跑去北荒,追一匹马追了几百里。”
马非马摸摸鼻尖,朝夜血望去。他入北荒本不是为它,却在那里结识了终生的挚友。
“好吃吗?”
“......”
马非马的嘴角阵阵抽搐。
“......师姐,别开玩笑。”
凌霜却没笑
“你是怎么了,老六?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性子,乖乖顺顺的,从不惹事,比我们几个还像女娃。这十几年你打的架,怕是比师父几千年都多。”
“可是斗来斗去,也没看你打出什么名堂啊?你现在是中原的天下第一、武林至尊么?”
“哈哈,我不争那个。就算太虚剑气练得再精,我也胜不过师姐们啊。”
“武林至尊......其实那有什么好?天下第一,谁稀罕了?师父神功盖世,可又是如何下场......”
“嗯,知道就好。”
凌霜哼了一声,就往小屋走去,
“屋子小,不便招待。还有事么?没事我回去了。”
“有。”马非马上前一步,“有件很重要的事,二师姐嘱咐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
“那不早说?”
“跟师父有关。”
太虚第五徒的脚步凝固了。
“哦?”
......
屋内,李素裳费了好大力气,把昏迷不醒的罗刹人搬上床铺。
她的头还昏昏沉沉,动一动手指就全身剧痛。
饶是如此,她仍凭着毅力,硬是完成了这项伟业。
给罗刹人盖好被子后,她就坐在一旁,轻轻唱起一首不成调的歌曲。
“一呀子呀么姐哥呀......哈里呀......”
这曲子是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就像一片漂到岸边的枯叶。
“二呀子呀么......哈里呀姐呀姐呀......”
啊,在什么时候听过这首歌,是谁唱的呢?
莫名的,素裳想起了母亲秦素衣的模样。
身着素衣的母亲蹲在她面前,伸手轻揉她的头发。
“年纪这么小,就要你为了娘去塞外学武......真的难为你了。但是娘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将来,待你学剑有成,这世上谁也不敢欺负咱们。”
“娘有许许多多苦衷,现在便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身在这江湖之中,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可......你要活下去,素裳,你要好好地活着。答应我。”
女孩清脆的歌声戛然而止。
“......”
没来由地,李素裳运转剑心,让心湖凝成一块巨大的坚冰。
思想沉入水下,似千万道汹涌湍急的暗流。
天生剑胎,剑道之上的天赋独一无二。
尚未踏入‘剑心’层次的少女,竟已摸到了‘剑神’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