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恍惚之间,纪渊几乎忘记外界的一切。
朔风关外旌旗如林,喊杀震天。
这些天,目前还是镇北大将军的谭文鹰时不时就会下令,往连绵无尽的大雪山推进。
每前移一寸,都是血肉铺就,极其艰难!
漫山遍野,青黑相间的铁骑洪流踏空而行。
气血连成一片,如山如岳。
与那些自称为神明信徒的化外之民轰然碰撞!
哗!
落在纪渊的眼中,就像是肥沃的土地,被犁出一道鲜红无比的深深沟壑。
惨烈异常!
眺望战场最中央,磅礴如海的气血精芒耀眼无比。
每次喷薄,都有数十座山头被夷平削断。
那里的人如蚁虫,死伤无数。
“无怪乎圣人能威压天下,建立人道皇朝。
像飞熊卫这般强横的精骑悍卒,还有整整十六支!那些江湖门派,怎么会是对手!”
纪渊感慨道。
他是守城的弓手,每天所做的就是催发内气,抵御寒意。
以及射箭、不断地射箭!
一口铁胎大弓,十袋玄金箭矢。
即便是天生神力,也会累到精疲力尽。
可那些化外之民,就像怎么也杀不完、杀不尽一样,不断地冲击城墙。
悍不畏死,疯狂可怕。
“他们还是‘人’么?”
打退一场攻城后,纪渊深吸一口冷气,肺腑像是刀割,刺痛得厉害。
双手颤颤发抖,再也拉不动铁弓,只得靠在墙垛后面休息回气。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孱弱者根本活不下去。
无需敌人,天地自然就会夺走你的性命。
“化外之地便是如此,那些邪神自虚空降临,侵染气机,扭曲生命,将一切众生纳为信众、资粮!
圣人设立九边,引为坚固屏障,为的就是荡平乾坤,肃清魔氛,换世间一个太平!”
年轻无比的魏教头也累得不行,不过他满腔热血,脸色涨得通红。
看表情,恨不得与那些飞熊精骑一起冲进战场,浴血厮杀。
纪渊稍微歇了片刻,听到号角吹响,重新站起。
躲在墙垛后面,挽弓射杀侧翼涌过来的化外之民。
他和魏教头都是守城兵卒,还不够格出城参战。
一名真正的飞熊精骑,要披几百斤的重甲,驾驭赤血龙马,结成战阵发起冲锋。
唯有三境换血层次,才能堪堪做到。
三日!
五日!
十日!
纪渊发箭上千,磨炼眼力、心力,
渐渐地沉浸其中,甚至快要遗忘了炼化命数这回事
一年、两年、三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陡然之间,整个天地“啪”的一下,好似气泡破裂。
重归黑暗!
“朔风关、飞熊卫、谭文鹰、化外之民……”
纪渊猛地张开双眼,瞳孔收缩成针尖一般,有种视远若近的古怪感觉。
漂浮的微尘、飞舞的蚊虫、甚至于浮动的气流!
都能一一看清!
“这就是炼化命数之后的效果?”
用力甩了甩脑袋,发现不是幻觉,纪渊感到惊讶。
他上辈子看过一个神射手练眼力的故事,就是用发丝系住虱子,每天静看。
直到视小如大,才算成功。
如今,纪渊睁动双目。
莫说比米粒还小的微尘,连四周活动的气流也可以看得清楚。
“可惜,手中无弓亦无箭,不能施展射术。”
纪渊摇头道。
心神沉入,
勾动皇天道图。
关于自身的映照内容,已然发生变化——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四白一灰,丁中之资】
【鹰视】、【气勇】、【龙精虎猛】、【钢筋铁骨】、【射艺】、【横死】
“累加命数,可以提升命数的资质评价?”
纪渊若有所思,感觉又收获了一个小知识。
他持有的这卷皇天道图,尚有许多等待挖掘、或者了解的地方。
比如命格是什么?命盘又代表什么?
何为吉神?何为煞神?
这些疑惑始终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但纪渊并非追根究底的细致性子,面对当下想不通、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会暂且搁置日后再说。
“魏教头是三白两灰、程百户是五白……
前者有带来负面效果的命数,后者没有,也许这就是可拓印的原因,似【横死】、【气血衰败】,不能被炼化?”
纪渊猜测道。
“而且我映照那么多人,无论气血强弱、武功高低、身份贵贱,都是五道命数打底。
他们也都是丁下之资,所以影响评价的是命数多寡。
照这个推论,会不会每个人可以承载的命数,其实也有差别?越强大的存在,命数越贵、越多?”
带着诸般思绪,纪渊沉沉睡去。
朔风关的那段经历,消耗了他太多精神。
梦乡之中,仍旧有寒风怒吼,铁骑冲杀的修罗景象。
……
……
崩!崩!崩!
三声爆响!
弓弦一拉就放,如满月坠落,撕裂空气。
三道箭矢好似流星,几乎在同一时间命中三百步外的箭靶红心。
其力道之充沛,令箭头穿透靶心。
“好一手连珠箭!拉动一百二十斤的强弓,三箭齐发,全部中靶……郑兄弟的内炼功夫深啊!”
一块五百步方圆的演武场上,头戴银丝抹额,身穿纯色白袍的郑玉罗收弓挺立,气定神闲。
没有洋洋得意,反而叹气道:
“听闻九边关外的精锐、五百斤的铁胎大弓拉成满月,连续十次才算合格,破甲、破气的玄金箭矢,更是要射出八百步之远……我这点儿本事,比起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郑玉罗旁边围了一圈锦衣华服的少年儿郎,各个都是劲装打扮,气血强盛。
他们都是将门弟子,前来参加武会。
适才出声那人体态修长,二十来许,已经及冠。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淡笑道:
“九边十七卫,乃是景朝最凶悍的虎狼之师,一般人哪里比得了。
对了,听闻郑兄弟家中长辈跟太子东宫有关系,既然如此,为何要考一个外城太安坊的讲武堂?
平白辱没了身份不说,还撞上了杨休那个武疯子。”
郑玉罗眯了眯上翘的狐狸眼,昂首道:
“乌兄,我正是想试一试那狼顾之相的杨休成色如何!”
被唤作“乌兄”的青年,乃是当朝尚书的嫡长子,乌长陵。
他曾拿下去年光道坊的武举人,堪称文武双全之才。
“杨休得罪过郑兄?”
听闻郑玉罗这样说,乌长陵也不觉得奇怪。
杨休乃是天京城内公认的疯狗,行事不计后果,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若非做了凉国公的义子,早就死了千百次。
“为朋友出气罢了。”
郑玉罗含糊其辞,不愿多说。
“杨休可不好对付,他学了凉国公早年闯荡江湖的擒拿武功,加上曾吞服过一颗角蟒内丹,力大无穷,皮糙肉厚,服气大成的武者都不是对手。”
乌长陵也没追问,笑了笑道:
“说起来外城也是藏龙卧虎,太安坊除了郑兄、杨休,还有一个北镇抚司的缇骑?叫什么去了?”
郑玉罗换了一口分量更重的白牛弓,再次开弓,又是两箭穿靶,而后道:
“纪渊纪九郎,是个有根骨的。气力如虎,上等品相,放在内城也少见。
我昨儿投了名帖过去,被拒绝了。
本想着初试为弓马骑射,他平民军户出身,未必懂得射艺、驭马,在武会上练习一二,免得到时候应付不了……”
乌长陵拿了一口铁胎弓,勾动弓弦,轻易拉成满月,轻声道:
“可惜郑兄一番好意,但骑射之术临时抱佛脚没什么用处,哪个神射手不是几千支箭、几万支箭喂出来的?
朔风关的弓马手,每逢大战要射出十袋玄金箭,杀敌五十,完成不了,就要被贬去当伙夫。
那纪九郎气力强壮,能倒拔千斤铜柱,确实厉害。
只不过这场初试,怕要被筛选出去了。”
郑玉罗眉宇间有几分郁闷,惋惜道:
“还想让他杀一杀杨休的威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