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湖风吹散了水雾。
一片狼藉的回雁林中,无数趴在地上睡了一夜的修士,被尖锐凄厉、如丧考妣的女子哭喊声惊醒。
芈氏大宅半拉子侥幸没倒塌的楼阁顶部,披头散发的芈喜站在楼顶,脚下的破烂屋顶还不断的往下掉着砖瓦渣滓。她扯着嗓子,用犹如哭丧一般悠长的声音,如杜鹃泣血般嘶声哀嚎:“杀千刀的哦……什么仇什么怨……在剑门的地盘上,有人洗劫良民呀!”
“姑奶奶我的钱……大家伙的钱……回雁林的钱啊……”
“那货栈、仓库里,这么多的材料,这么多的货物……姑奶奶收了订金,签了法契文书,马上就要交货的呀!”
“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芈喜挥动着长袍大袖,嘶声尖叫:“姑奶奶我不活了,不活了!”
“杀千刀的啊!”
芈喜的神魂,已经被佛光浸染成了淡金色。
随着卢仚的修为日益飙升,随着麾下道兵的道行不断增长,随着道兵数量不断增加,小金刚须弥山的渡化之力变得极其可怕。
芈喜这样的凝道果境巅峰的大能,只是两三个时辰,就被卢仚彻底渡化,成为了对卢仚俯首听命、任意驱遣的忠心下属。。
和那些彻底被洗白了灵智的道兵不同,这种渡化是潜移默化型的,芈喜保留着她所有的本性、个性、脾性、习性,保留了她所有的经验和记忆,一切言行举止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唯一变化的,就是她对卢仚不容扭转、刻骨铭心,甚至是世世代代轮回都无法洗刷的誓死效忠。
如此神通,极其可怕,甚至堪称‘邪魔手段’。
但是极圣天的佛门嘛……就是这样。强横霸道,蛮不讲理,这就是极圣天佛门的真实面目!
街道上,院子里,一群群往来回雁林的修士、客商摇晃着脑袋,昏昏糊糊的站起身来,一个個目瞪口呆看着四面八方狼藉一片的回雁林。
基本上,没有一栋完好的建筑保存下来。也就芈喜此刻所在的,站在屋顶骂大街的那半拉子阁楼,算是如今回雁林的地标建筑了。
一眼望去,所有的楼阁、屋舍全部被夷平,地面上,密密麻麻尽是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剑痕。无数条剑痕纵横交错,从高空俯瞰,大概能看出,剑痕往来冲刷的方向和轨迹。
有散修中的高手腾空而起,俯瞰大地,看到了剑痕交错密布的痕迹,呆了呆,低声嘟囔道:“似乎是大九宫剑阵的路数……只是,这剑痕未免有些……这组阵的剑修,不少于,不少于……”
散修们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看看正在跳脚大骂的芈喜,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这列阵的剑修数量太过于恐怖,地上的剑痕深深浅浅、长长短短,一眼望去,各色不同的剑痕数以万计,起码有十万剑修布下了剑阵。
而且,空气中还残留着极其强横的气息。
那是……品阶极高的先天灵宝残留的气息……一道在天空,一道在地下,显然昨夜有人用灵宝封锁了整个回雁林。
如此大手段,显然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个极其可怕的,会要人命的大漩涡。聪明人都赶紧离开吧,否则,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来不及了。
一道道极其璀璨,极其鲜艳,色泽极亮的剑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宛如无数流星从西边飞跃而来,一道道剑光在碧波浩渺的洗剑池中留下了明艳的倒影,惊动了无数大鱼老鳖纷纷推动浪头。
散修们还没跑出几百里地,四面八方已经有一道道剑光圈了上来。
冷厉的呼喝声响彻四周,无数剑门弟子犹如驱赶羊群的牧羊犬,驱赶着这些散修返回回雁林,勒令他们配合接下来的调查事宜。
有人稍有抗拒,找出借口想要离开,这些剑门弟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当面就是一剑劈下,将人打个半死后再拖回去丢在了大街上。
梧桐叟面无表情的站在原本的回雁林正中心的位置。
这里,原本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东边是回雁林最大的交易场,西边是回雁林最大的酒楼,北面是回雁林最大的青楼,南边是回雁林最大的赌坊。
酒色财气,吃喝玩乐,全都集中在了一起。
而现在,交易场、酒楼、青楼、赌坊,全都飞灰了去,无数缺胳膊少腿的小二、堂倌、掌柜、茶壶、侍女、丫鬟,还有一群平日里花枝招展,现在蓬头垢面的青楼红姑娘们,全都躺在废墟里哭天喊地。
伤者众多,死的人倒是极少数。
但是手舞足蹈的芈喜,很快在一群族人的簇拥下赶了过来。
谷蠘</span>她直接飞扑到了梧桐叟面前,差点将自己整个人摔进了他的怀里。她双手死死的抓着梧桐叟的胸前衣服,嘶声尖叫着:“梧桐叟,你可是收了我们回雁林的好处的……我们回雁林,是正经买卖人家……咱们的生意,是领了剑城符诏的合法生意!”
“我们是给剑城做贡献,给剑城缴赋税,给剑城的诸位大师奔走卖命的善良人家……可是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回雁林二十三家的家主、长老,就姑奶奶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其他族人,伤亡惨重,每家都起码死了一半的人!”
“死人不要紧,人死了还能生,多娶媳妇就是……可是,那杀千刀的,把我们各家各户的钱,各家各户的货,全都席卷一空……他连挂在墙壁上的古画都没放过啊!”
“没了钱,你让我们各家各户的孩儿们怎么娶妻生子,怎么恢复元气?”
“梧桐叟,你拿了我们的好处,你得给我们做主啊……不然,姑奶奶我豁出去体面,也要你弄一个大难看!”
梧桐叟恨不得一剑劈死芈喜。
是,他是收了芈喜的好处……历年来,在剑城轮值镇守的剑门长老,谁没有收芈喜他们的好处呢?
他们每次来剑城上任,芈喜都会带着一封剑门某位辈分最高的太上长老亲手所书的信笺,屁颠屁颠的带着大量的宝贝登门拜访。
有了太上长老背书,你说芈喜送上门的东西,谁会不收下呢?
但是,收好处是一码事情,你在这光天化日下嚷嚷出来,这就不对了不是?
尤其是,如今的剑城,还有一名招惹不起的主儿在!
一名梧桐叟的心腹弟子皱着眉,快步走了过来:“师尊,这里残留着几道极诡异的气息……嗯,其中一道,分明是万花门堕神鞭的气息。”
梧桐叟的眉头猛地一挑:“万花门?万花门不是整个山门连同所有的门人弟子,全都失踪了么?连同她们一并失踪的,还有无数被她们邀请去的各宗各户、各家各族的精英弟子!”
那弟子轻咳了一声:“所以,芈族老也是幸运……他们虽然死伤了一些人,但是整个回雁林居然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也是侥幸了。”
万花门,可是连山门建筑都被人挖空了,连豢养的鸡鸭宠物等都彻底失踪,一根毛都没留下来。
相比之下,回雁林虽然二十三家族死伤惨重,但是毕竟还残留了大批族人……这就是幸运了。
芈喜则是一爪子朝着这弟子抓了过去:“你叫谁‘老’呢?谁‘老’了?啊?会不会说话?”
那弟子退后两步,身体微微摇晃,避开了芈喜的抓挠,他眸子里寒气升腾,向梧桐叟望了一眼,意思就是问自家师尊,能否给这疯婆子一剑?
梧桐叟微微摇头,他朝着芈喜一指,一股森寒剑意笼罩了芈喜,让她再也动弹不得。梧桐叟冷然道:“芈……族老!”
‘老’字,梧桐叟特意加重了语气。
“回雁林的不幸,老夫颇为同情……但是,还请芈族老配合调查才好。嘿,这年月,贼喊捉贼的戏码,老夫见得多了。芈族老虽然死伤了这么多族人,却也不能洗去嫌疑呢。”
芈喜骇然看着梧桐叟:“姑奶奶我贼喊捉贼?我凭什么啊?我脑壳坏掉了?”
梧桐叟目光森然看着她:“谁知道呢?或许罢?”
洗剑池上,一条画舫在法力催动下,破开万顷碧波,急速飞驰而来,白鼋、胤垣站在船头,正垫着脚朝这边张望着。
隔着老远老远,白鼋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梧桐叟,听说这里闹贼了?嘿,在我剑门的地盘上,还有人敢犯案?尤其是我还在呢……好大的胆子,真的是好大的胆子,我给你三天时间,把贼人给我抓出来!”
梧桐叟的脑浆子就一阵阵‘嗡嗡’的疼!
回雁林被摧毁,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夷平,这事情已经很棘手了。结果,白鼋这位少宗还乐颠颠的跑来添麻烦,梧桐叟双眼翻白,一时间竟有一种撒泼闹事,一剑劈死回雁林所有幸存者的冲动!
全死光了,就不用调查了吧?
咬咬牙,梧桐叟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带着一群心腹门人迎了过去。
“少宗,些许小事,哪里值得您亲临?”
白鼋眨巴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迎到了船头前方的梧桐叟,慢悠悠的说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这里发现了万花门堕神鞭的气息?”
梧桐叟心一抽,猛地转过身,朝着身后跟着的一群心腹门人,逐个的、深深的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