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眼前的铅字渐渐模糊重影,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傅知雪抵抗不住,歪在沙发上,呼吸逐渐平缓。
他感到一阵寒冷,但这阵寒冷很快被炽热代替。门开了又关,有脚步声袭来,似乎有人抱住了他。
对方好像在说什么,但他实在太困了,连听觉神经都迟迟调动不起来。
有气息打在他皮肤上,激起一阵小小的痒。
终于,吻落在他唇角,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
发丝被摩挲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极温柔,温柔得缠绵,几乎要把他溺死在蛛丝一样的爱意中。
他试着挣脱,却被对方抓住后脑逼他靠近,轻微的痛意让他梦呓:
“江寰……”
对方停住了,他过于霸道又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静静悬浮在他四周。
良久,有什么抵住他的额头,男人又是轻笑,又是喟叹。
“……知雪……”
翌日,清晨第一线阳光打在傅知雪身上,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躺在主卧床上,羽绒被散落。
我怎么记得自己好像在沙发上就打瞌睡了?
他狐疑着,拨通了江寰的电话。
本该在a国的江寰站在江城的某一栋酒店总套里,气定神闲接了电话:“知雪?”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寰眼都不眨:“我一直在a国,怎么了?”
“没怎么。”傅知雪嘟囔着,那昨晚的吻……也是个梦了?怎么能对江寰意淫呢?
“你一个人吗?”
江寰瞥了眼笔电屏幕上安静如鸡的下属,“嗯”了声。
傅知雪:“所以你真的没骗我?”
“嗯,”江寰道:“真没骗你,怎么了?”
傅知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理直气壮:“我看了你发来的文件,牛奶我喝了,水果我吃了。”
江寰回想起昨晚客厅内完好无损的夜宵,碍于谎言不能揭穿,只能默认。
傅知雪愈发理直气壮:“还有你的解决方案,我决定不全盘采纳。”
“好。”
“……你不问问我准备怎么做吗?”
江寰:“不管你打算什么,事情一定会圆满解决的。”因为背后有我兜着。
但他后一句没敢说。
傅知雪闻言,果然感动:“我一定不会辜负金主爸爸的期待!”
江寰的笑声从对面传过来,让他觉得熟悉,又觉得耳朵发痒。
总助的夺命连环call已打来,傅知雪只得匆匆留下一句“等我的好消息”。
收线后,江寰重又披上那套万年冰雪筑成的壳子,十指交叉,双目低垂,倾听下属的汇报。
然而无人敢说话。
直到梁助淹了口唾沫,试探道:“boss,您真的要——击垮高家吗?”
江寰:“你看今天是愚人节吗?”
又过了一会,梁助又重新鼓起勇气:“可、可是,高家实业起家,又盘踞江城多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您这几年一直不肯接受老爷子的帮助,我怕……有些困难。”
“我知道。”江寰换了个坐姿,像是一声叹息:“可有些事,总要去做。不做,我不放心。”
“……我能问下为什么吗?总不能是因为傅总——”
“我很生气。”江寰轻声道,他关掉摄像头,以防下属看见他此刻再掩饰不住的被躲去珍宝的暴龙一般暴怒又惊惧的眼神。
在一片黑暗中,他像点一杯威士忌那样抛出一颗洲际导弹:“芬里厄资金,将会并入到江氏中。”
四周一片寂静,众高管屏息凝神。
江先生与江爷爷的嫌隙有多大,从先生刚成年时便出来自立门户、数年来业务绝不与江氏合作中便可一窥分毫。
如今又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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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
傅爷爷倚在床头上,周围堆满慰问鲜花与水果,脸色红润,完全没有大病初愈的自觉。
旁边傅洛洛摆盘早餐,热腾腾小笼包和豆浆,几样爽口小菜,让消毒水味的病房都满是人间升腾的热气。
傅知雪进门后,一老一少齐齐向门口看去,打量片刻后齐齐说:“瘦了。”
爷爷不高兴:“当初非要你去住,我让了。结果动不动出差,出差还照顾不好你,我回头非要跟江大强那个老家伙告一状不可!”
“……”傅知雪没想到江爷爷看着渊渟岳峙,名字却如此接地气。
替江寰辩解:“江寰只出过这一次差,再说我这么大人,还不知道自己怎么照顾自己吗——”又反应过来:“江爷爷过来看您?”
傅爷爷面皮一红,不自在道:“来了一次,赶出去了。”
傅知雪不置可否,老一辈的事小辈不便插手,只能让他们自己消化。他拿了傅洛洛手边一奶黄包咬了一口,听老人嘀咕:
“不过那次来也是隆重,纯金戒指又是古董花瓶的,看亲家也不过如此了罢……”
傅知雪吃到嘴边的包子噎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傅爷爷捉摸一会索性不再想,正色:“你真准备好了?”
傅知雪闻言苦笑:“没准备好也要上,赶鸭子上架啊。”
爷孙两人沉默一阵,病房外麻雀叽叽喳喳,枯枝一颤一颤的。
傅爷爷叹口气,感慨良多:“你长大了,人都说体会到孩子长大时,就是父母真正老的时候。清和要是能……现在,他一定会很骄傲吧。”
傅知雪不知道说什么,他穿过来的时候傅氏夫妇已经出了意外,倒是傅洛洛在一旁暗自垂泪,她还记得。
傅爷爷扶着床头,站起来:“走吧,我再护你最后一程,以后的路,是真要自己走了。”
凛冽寒风一扫而过,车子载着他们到得傅氏。
公司上下乱粥一般,正在为新年前的最后一场发布会准备。
化妆师和助理跑来跑去,讲稿被文书们核对一遍又一遍,似乎现在还在寄希望于上司能改变主意。办公室的电话被打爆,公关部部长不得不拔掉电话线,还办公室些许宁静。
而总助正笨拙地在傅知雪西装平驳领别上麦克,傅洛洛鸟雀一样叽叽喳喳围在身边,三百六十度审视老弟的盛世美颜。
傅知雪侧头看去,落日熔金,铁灰天幕下万家逐渐点起灯火,是不同于以往的节日气息。
耳边是秘书们忙里偷闲的叽叽喳喳:
“今天是12月31号,晚上去广场跨年?”
“感觉这天要下雪。”
“天气预报没说,不可能吧哈哈哈。”
……
“嘶!”
傅知雪躲开,第六次严词拒绝对方尖得能戳死人的眼线笔,傅洛洛终于遗憾地放弃了对老弟的改造。
“可以了,完美,完美!”傅洛洛夸张地称赞。
傅知雪满头黑线地接受了他的溢美之词,走出化妆室。
傅爷爷在走廊里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后睁开眼,表情满意。
傅知雪颇有些不好意思:“……还成?”
傅爷爷:“还成。”
傅洛洛:“简直是perfect好吗?小雪今晚你就是老姐最靓的崽!”
爷爷还欲再说什么,傅知雪的手机响起,是江寰的来电。
他冲他们指指手机,跑到走廊另一边接电话去了。
“江寰?”
电话对面有些嘈杂,过一会安静下来。江寰“嗯”了一声,问:“发布会要开始了。”
“对,你现在忙吗?”
耳边一声轻笑,江寰道:“很忙,但看你发布会直播的时间还是有的。”
被戳中心事的傅知雪耳根微热:“也不是非要你看,工作第一。”
江寰戏谑着拉长声调:“那这样的话——”
“但知道你看我会安心许多!”傅知雪忙道。说完后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像小学生上台表演一样寻求家长眼神的鼓励吗?
“嗯,”江寰顿了下:“我也不愿错过。”
“我有点紧张。”傅知雪深吸口气,在爷爷和傅洛洛面前他不敢露怯,但在江寰这就无所谓了:“毕竟这件事完全是我一个人拍板决定,但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他们一定会很刁钻地提出问题……”
“怕什么?有我兜着呢。”
傅知雪忽然不说话了。
江寰道:“如果他们敢叫你为难,我就去把电闸关掉,然后跑过来把你扛走。”
总助在走廊另一头催,傅知雪打了个手势,示意马上。
江寰问:“他们在催你吗?”
“嗯,”傅知雪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某种无形又愉悦的感觉在空气中发酵,穿过通话电缆在心脏处微微抓挠,让两人的心跳在某一瞬间似乎同步了。
“我……”
傅知雪忙道:“先不说了他们已经来抓我了再见!”
嘟——嘟——
江寰放下手机。
此刻,他正站在会场外,人来人往,声潮一叠高过一叠。
一身黑衣黑裤,除了优越的身材比例外,似乎也没什么惹人注意的。
戴上鸭舌帽,压低帽檐,他也顺着人群进入了会场内。
——他在他身边。
走廊处。
“那,我们走吧?”傅知雪示意。
身后众人点头,众星捧月般将他送到后台处。他们停在会场与后台的交界处。那里有三层台阶,光暗交界处,他即将面对闪光灯。
他听到人声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拉扯着他真正进入这世界。
在两个月前,他甚至都没想过,他能一直停驻在这个世界如此之久。
或许在摁住那个“确定进入世界”之前,命运早把他高高抛起,降落与死亡都注定在此。
傅洛洛站在他身后,黑暗中她说:
“我为你骄傲,知雪。”
傅知雪踏出第一步。
空气哗然为他退路,喧嚣纷纷化作不值在意的背景音。万众灯光下,他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