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雪确实哭了,被洋葱辣哭的。
半开放厨房里溢出稻米与油的香气,炒锅花椒噼里啪啦,今早空运的松阪牛排滋滋作响。他手起刀落,终于成功将浅紫洋葱一分为四。
今早,傅知雪早早起床,将沾满零食碎屑的地毯收起,放到洗衣房中等待家政来取干洗。纱帘过滤的温暖阳光下,又往芬里厄的狗盆里装满干粮,满是齿痕的玩具骨头也放到狗盆旁。
随后,跑到厨房一阵折腾,终于将五菜一汤端到餐桌旁,审视许久,自觉色香味三昧,起码色、香两项是及格了。
最后,在筷箸旁,郑重地放下一封道歉信。
虽然不能做到当面致歉,但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过去。
做完这一切,提着行李箱,傅知雪到得玄关。
指纹解锁失败。
傅知雪:?
他不信邪,又来了一次。
指纹解锁失败。
傅知雪:!
江寰这个老混蛋!取消了自己的指纹!
正当他尝试暴力破门又徒劳地摁住指纹后,门由内向外打开。
江寰站在门口与他面面相觑。
两相无言。
江寰身体稍稍前倾,视线在对方手边的行李箱上略过,问:“你做的饭?”
傅知雪:……
傅知雪旋风一样冲回去。
等江寰进门后,只能看到垃圾桶内一片碎屑。傅知雪挡在餐桌前,欲言又止。
江寰自顾自地到厨房填了两碗饭,两人又像平常的清晨那样,肩挨着肩吃饭。
蝴蝶兰花瓣上积攒着一滴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江寰夹一筷可乐鸡翅,停顿一下,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傅知雪仔细观察着他面部的表情走向,也夹了一筷。
然后菜着脸小口吐到纸巾里。
“别吃了。”傅知雪抓住江寰正要试毒的手。
然后触电般地收了回去。
“都倒了吧,小心中毒。”傅知雪无奈道,起身端盘子要扔。
江寰:“这还是你头一次给我除了沙拉之外的饭菜。”
“那你该庆幸我以前没这么心血来潮。”
江寰开口挽留:“放这吧,我再做一道。”
傅知雪:“不行,我不想你进医院。”
他的本意是道歉,并非上刑,让江寰吃完这么一大桌黑暗料理,他摸着良心做不到。
江寰只能眼睁睁看着傅知雪将饭菜倒进垃圾桶的行为,面露遗憾。
所幸一道鸡蛋羹做的还可以,澄黄的蛋羹被傅知雪奢侈地挖了一大勺松茸,两人分着吃光了。
吃饱喝足好谈事。傅知雪观察着江寰眼角眉梢露出的不易察觉的愉悦,斟字酌句道:“江寰,昨晚对你发火,我很抱歉。”
江寰:“我——”
“但我说的话依然有效,我会尽力磨平芬里厄投资傅氏的亏损,并补偿傅氏未来五年内利润的10%。”
没法妥协的。
傅知雪一直是个果断且善于切割感情的人。一旦作出决定,那就意味着无法逆转。
江寰以前庆幸与所爱之人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让他免于陷入诸多桃花债中,此刻刀子割在自己身上,太疼了。
指节用力至发白,他勉力保持着清醒,问:“为什么?”
傅知雪歉意地看着他,掩住了这歉意下更深的更酸楚的感情:“对不起,是我的私人原因。”
因为我好像喜欢你。
但你却永远那么游刃有余。
“小雪大宝贝啊——”傅洛洛抱住傅知雪,这几天他弟弟搬回家,探望爷爷的时间一下富裕起来,不过无人时,常常神情郁郁。作为姐姐,自然要义不容辞为家人排忧。
比如给他找点事做。
傅知雪心底一咯噔,一听这架势准没好事。
果然——
“过两天陪你青莱姐姐去吃个饭呗?就在市南咖啡厅。”
傅知雪:“不去,没空。”
徐青莱——傅洛洛闺中密友,常年奔走在相亲途中或相亲现场的女人,尽管本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婚族,但奈何长辈摁头,只能走走面子工程。
傅知雪就是那块面子。
早在他刚成年时,便被徐青莱预定为相亲专用挡箭牌最大作用是在相亲对象前扮演痴情卑微小奶狗。端茶倒水是基本操作,力求反衬出徐氏千金的作来,以达到吓退对方的目的。
看在巨额红包的份上,傅知雪忍了。
但现在,他成为了傅总,钱有脸面重要吗?
傅洛洛比了个手势:“出场费,这个。”
傅知雪忍辱负重:“成交。”
另一边,江寰面无表情,酒吧吧台妖魔化的打光无损他远远高于平均值的英俊,冷冷道:“没空。”
白炽灯线流窜在天花板上,自黑暗延伸至光明吧台处,酒吧内光影缭乱,纸醉金迷倒映在台上男人漫不经心的瞳孔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吧内大半客人窃窃私语左顾右盼,视线交汇在台上买醉的男人。
一身看不出牌子的休闲服,手腕上richardmiller手表低调地随动作若隐若现,修长而有力的双腿安置在高脚椅下。
很性感,这种不刻意睥睨而低调的姿态。
起码何一鸿从卫生间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肉疼地扔给他前女友送给自己的素银戒指,示意他戴到左手食指。
江寰回了个“你想死吗”的眼神。
“江老板,”何一鸿无奈道:“您要是不想第九九八十一个女或男人来搭讪,麻烦您屈尊戴上,给我留点信心和少点麻烦,成不?”
江寰毫不留情地把戒指扔到威士忌里,叮铃一响。
何一鸿瞪大眼睛:“江寰我艹——”看到对方黑黢黢照不进一丝光的眼珠,可耻地怂了。
“我说,知雪真搬出去了?”
江寰闷头喝酒,喉结滚动下半杯烈酒入喉。
何一鸿语重心长:“再好的感情也需要冷却期不是?荷尔蒙散去那就需要好好冷却思量眼下这段感情,你俩前阶段那么如胶似漆,连体婴儿一样。现在知雪……”
“我们没在一起过。”
何一鸿思绪一卡:“……啊?”
江寰凝视着眼前炽白的酒液,冰块晶莹地反射出身后一片人间迷乱,说:“我还没来得及说,就被pass了。”
那一刻,多年好友的何一鸿也几乎忍不住自己报复般的仰天长笑。他这发小顺风顺水二十有六,除性格障碍外几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没想到如今情场跌了个大跟头,可偏偏对罪魁祸首束手无策,只能憋闷地出来买醉,再谋划该如何登堂入室。
可见爱情这东西,沾了就没好下场。
幸灾乐祸完后,何一鸿正色起来:“我说家寰,兄弟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在这真心实意劝你一句——工作上,你威逼利诱运筹帷幄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用也就用了,对待知雪,你绝不可以动什么歪心思。”
江寰欲说什么,被他打断:“别跟我说,你压根没想过。”
江寰沉默了,干掉了酒杯最后一点杯底。
怎么没想过?那晚知雪大吵着质问他是他的谁时,他用尽力气才守住最后一丝理智,没做出让他追悔莫及的事来。
现在回想,自己只是锁了门,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嗓子都是酒精辣过的低哑,说:“……我想过,但我……舍不得。”
何一鸿见他模样,心头触动,叹口气劝:“强扭的瓜不甜,要是知雪真的找别……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会强迫他,”江寰似狼狈似疲惫地阖着眼,说:“但我也绝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不知怎么地,这一瞬的江寰,让何一鸿脚底都生出密密匝匝刺骨的寒意来。
酒吧里忧郁蓝调逐渐升起,人群随着这萨克斯营造的暧昧氛围轻舞腰肢。
何一鸿要了杯白兰地,配着雪碧柠檬,一口干掉,大着舌头道:“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我过两天要去相亲迎接新生活,你要不要替我把把关?”
说完端详着江寰的脸,立刻摇头:“算了!我这还是不自讨苦吃了。兄弟,祝我成功!”
江寰举杯与他相碰,克制地又往食道中浇下一杯忘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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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下午,芬里厄基金楼下咖啡厅内。
钢铁巨龙游走在冬天青灰色天幕下,咖啡厅位于江城cbd核心商业地带,厅内墙壁上满是波普艺术热烈的色彩,而巨大的热带绿植隔开了每一卡座。
傅知雪匆匆赶来,怀里的九十九朵火红玫瑰连着本人的俊美眉眼叫人纷纷侧目。
落座后,只见徐青莱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说:“相亲相在自家办公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下,除非他有芬里厄老板那样的脸来拯救他的情商,否则直接垃圾桶。”
说完,把还冒着热气的一杯卡布奇诺推到他桌前,十指交叉,笑意吟吟问:“小雪啊,昨晚的剧本背熟没有?”
傅知雪满头黑线,照本宣科:“我是为父卖身的清纯大学男生,被青莱姐你包养两年。本是钱权交易,不料后来陷入情网,没日没夜在200平的大平层里遥遥守望,希望你能过来过夜,以此塑造你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不女人,达到吓退相亲对象的目的。”
“goodjob!”
“我也是没有办法,小雪。毕竟万一人看上纠缠我就很麻烦了,辛苦。”徐青莱满意:“那我们现在来演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