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荷刚出太极殿,殿门口候着的两个宫女就迎上来,声称是贤贵妃派来请她去重华宫一趟。
她的确想去见贤贵妃,但她这会儿思绪很乱,还没想好该如何做,便向宫女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让宫女转告贤贵妃明日再传召她进宫。
她径直出宫回郁府,无影已在大门口等候多时,见她回来急忙询问她可有发生何事。
“无碍。”郁荷淡声回答一句,看向他旁边站着的清瘦少年,觉得很眼熟便问道:“你是无痕?”
无痕向她躬身行礼,“回姑娘,正是属下,大人让属下回京后就来郁府听命于您。”
郁荷颔首,吩咐道:“你们俩跟我来。”言罢快步往后院走。
到后院进屋坐下许久她也不说话,只是神情严肃淡漠,寒冽目光在无影两人之间流转,看得他俩莫名紧张忐忑。
趁着郁荷倒茶水的间隙,两人赶紧互相眼神暗示,都想让对方率先开口询问郁荷究竟要做什么。
所幸郁荷的哑谜未打太久,将杯中茶水饮尽后就说:“既然大人让你们听命于我,那接下来对于我问你们的事情,如果你们做不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就离开郁府,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不等二人反应她又快速道:“很好,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默认做得到。”
“那么如果你们对于我的问题隐瞒不说,或者敷衍了事,我必定翻脸让你们今生都休想再回京。”
无影跟无痕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语。
沉默一会后无影率先说道:“姑娘恕罪,有些事情并非是我们有意隐瞒您,实在是大人严令禁止让您知道。”
“要是我们告诉您,让大人知道了可不仅仅是让我们终生不得回京这么简单,我们实在承受不住大人的惩罚。”
一旁的无痕对此最有发言权,迅速附和道:“是啊姑娘,上次属下只是敷衍您说大人可能去了云水镇,结果因此让他对您产生误解,他一生气就把属下丢到南疆去磨炼。”
“属下虽然皮糙肉厚,也受不住再被罚一次,实在不敢在您面前乱说话了。”
他话音刚落,郁荷就面露哀戚控诉道:“上次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要是来找我去求情,我岂会不帮。”
“要是你们肯帮我,我难道还会过河拆桥,做不到在他面前保住你们不受任何刑罚吗?”
无影跟无痕再次对视一眼,眼中情绪从无语变成了无奈纠结。
他们能成为顾敬极为信任的心腹,自然是真的上过刀山淌过火海的,可谓千锤百炼受尽磨难。
自然不是真的怕受责罚而不敢跟郁荷说实话,而是担心会因此坏了顾敬的事。
虽然顾敬安排他们待在郁荷身边保护她,听从她的命令,可要是真的什么都告诉她,那跟背叛顾敬有什么区别。
郁荷见他们还在犹豫,干脆抬手掩面,声音哽咽,“我如今性命都快不保,你们还只想着怕受罚而明哲保身。”
“既如此,现在就离开郁府,不准再踏进半步,不必再管我死活了。”
“你们且等着看吧,等大人回来看到的只是我的尸体,看看他是否会夸你们忠诚,给你们颁发守口如瓶哑巴英雄奖。”
无影两人万万没想到她会被他们气哭,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又听她说得这么严重,哪还管其他,赶紧一齐保证道:“姑娘恕罪,我们知错了,您想知道什么事,我们全告诉您,绝无隐瞒。”
郁荷计谋得逞,立刻抬起头来问道:“此话当真?”
她的眼角没有半滴泪水,声音也平静得毫无波澜,哪里像是伤心哭泣之人。
看得无影跟无痕目瞪口呆,这才恍然惊觉中了她的苦肉计。
可想着她今日进了宫就说自己性命都快不保,必定有不好的事发生,两人还是同时点头,“您想知道什么事情尽管问吧。”
郁荷不多作犹豫便问:“大人要帮端王府平反,都做了哪些计划,如今计划又进行到哪一步了?”
无影回答道:“计划更改过很多次,目前大人是打算将端王四个旧部召集在一起,先拿到当年端王给他们的真正密令,后面具体如何行事,大人的确还没告知属下。”
郁荷又问:“计划更改过很多次?那最先开始都有些什么计划。”
这次换做无痕回答,“刚开始大人是想扶持太子尽快上位,用太子做傀儡来给端王平反。”
“可这几年太子越来越恶心,大人厌恶他至极,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郁荷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便把目光看向无影,“到你回答了,针对皇帝本身,大人没有采取过什么手段吗?”
无影万分懊恼自己刚才先开口回答,导致这么困难的问题轮到自己头上。
他纠结许久,把心一横直接说道:“大人让贤贵妃在圣上每日必服的药里下慢性毒药,等他驾崩后就让培养的替身上位。”
“可后来不知为何他又突然改变主意,让贤贵妃收手,甚至将毒药换做补药,要让圣上多活几年。”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说得他汗流浃背,颇感心惊肉跳。
其实旁人不知道顾敬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他可是清楚得很。
他知道顾敬不想让郁荷觉得自己是个弑君弑父的乱臣贼子,由此对他害怕抗拒,与他离心,这才改变主意不杀恒帝。
顾敬的追妻之路多艰难,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他们好不容易重归于好,他却要主动破坏顾敬在郁荷心里的形象。
可尽管害怕,他却并不后悔,他跟无痕两人从四五岁开始记事起就被选去镇抚司跟着顾敬,这么多年的患难与共,他们早把顾敬当做亲人。
他对顾敬十分了解,旁人都说他是顾敬肚子里的蛔虫,自然很能理解共情并赞同顾敬不想让郁荷看见自己阴暗面的做法。
可这段时间跟在郁荷身边,他觉得郁荷不似其他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贵女,她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有时遇事比他都冷静果断许多。
他觉得只要跟郁荷解释清楚顾敬这么做的苦衷原因,她会选择支持顾敬,而不是害怕抗拒他。
所以他刚刚才会大胆说出来,就算他判断有误,他也心甘情愿认罚。
他抬眼去看郁荷,见她仍是一脸平静,只是目光专注地盯着地面作思考状,貌似并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好像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这让无影长舒一口气,转而庆幸自己赌对了,他看了眼无痕,暗示该他开口。
有了他打前阵,无痕说话也不再忌讳,直接问道:“姑娘,您刚才说的性命不保是什么意思,您今日进宫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您可千万别瞒着我们,有事情说出来让我们替您分忧。”
郁荷白皙面颊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等见到大人你们就知道了。”
她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日晷推算时日。
顾敬说他去药盟十日左右就能回,那他去的肯定并非药盟总舵,而是在大齐的分舵。
就算从京城快马加鞭赶到分舵也只要五六日时间。
而顾敬从沂扬出发已经三四日,应该早已到药盟,无影今早送出去的飞鸽想必他也已收到。
可即便他收到传信就开始赶回京城,按照他的速度再快也要四天半才能到。
这个速度对于心急如焚的郁荷来说还是太慢,可她也无法改变。
她转回屋内去书桌前写下一封信递给无痕,吩咐道:“待会你就离开京城往药盟方向赶,去半路跟大人汇合。”
“见到大人后将这封信给他便可,其余事情一概别说,且放心,他看完信就不会追问你。”
无痕接过信收进衣内,沉声道:“属下遵命。”
郁荷又看向无影,“你待会去忘忧谷一趟,告诉韦南风皇帝在追查听竹下落,已经怀疑到我头上,让他想个对策。”
“切记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必跟他过多争辩,只需把我的原话告诉他,记住他对此做出的任何反应,说出的任何话就行。”
无影点头答应,联想到刚才她说的性命不保,猛然反应过来,赶紧问道:“姑娘,莫非是圣上想要杀害你的性命?”
郁荷不承认也不否认,看向无痕再次嘱咐,“见到大人不要乱说,如果他看完信不听我的,你也一定要劝他回京后先去皇宫再来郁府,你告诉他这个顺序对我很重要。”
无痕觉得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当即保证道:“姑娘放心,属下必定完成任务。”
“事关紧急,属下想现在就出发离京。”
郁荷点点头,等他出屋后又催无影,“你也尽快前去忘忧谷吧,千万低调些,等晚间再回郁府。”
无影答应一声,也快步出了屋。
郁荷随后将门紧闭,走进卧房从衣橱角落的暗格里拿出一只木匣。
她打开木匣,从底部抽出一本旧得起毛边的书籍翻开仔细阅读,看了快半个时辰才将书合上。
又从木匣里面一堆瓶瓶罐罐中取出几个极小的瓷瓶放到桌上,准备明日带进宫去找贤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