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马路上,一辆黑色路虎稳稳地疾驰前进。
车里很安静,傅兆阳侧目看着窗外,神色间似有所思。
俞轻禾素来不多话,看他在想心事,便乖巧地贴着车窗坐好,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去打扰。
今天对她来说,是十分难捱的一天。
不过幸好有他在,不然,她真的不知该怎么面对傅禹隋的苛责,还有宋丽清的张牙舞爪。
想到傅兆阳刚护着自己的模样,俞轻禾心里酸酸涨涨的,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不已。
从十三年前住进傅家开始,这个男人就给了她太多太多的东西,多到她这辈子拼死了也还不完。
渴望已久的家,毫无保留的关怀,普通人望尘莫及的高品质生活。
他对她真的太好了,尽管傅禹隋甩到她脸上的dna检车结果,证明他们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可她还是时常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就是自己的父亲。
俞轻禾心潮一阵涌动,转过身正对着他,郑重其事地感激道:“谢谢你,傅叔。”
傅兆阳犹沉浸在思绪里,闻言愣了一下,不觉笑道:“谢我?……为什么?”
俞轻禾轻轻地咬住下唇,低下头,轻声说道:“因为……你再一次救了我。”
傅兆阳又是一愣,等明白过来,越发觉得好笑又心疼,抬手揉了揉她头发,柔声道:“傻丫头,净说傻话。“
俞轻禾心头微颤,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这一句“傻丫头”,就好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她内心所有的惶恐和不安,感觉特别像寒冬腊月时一缕阳光温暖照着,暖意融融的,感动得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俞轻禾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弯起了唇角,朝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她的笑容总是怯怯的,带着一丝腼腆,干净,温柔,很容易就让人心软下来,和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傅兆阳怔怔地望着她,久违的回忆如潮水般在脑中纷涌而过,竟让他一时晃神,心难止水。
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不动,俞轻禾歪了歪头,疑惑地唤了声,“傅叔?”
傅兆阳瞬间回过神,瞥见她左脸上的红肿,皱了皱眉,心疼地轻触了一下她的脸颊,问道:“还疼吗?”
虽然刚在医院已经给她擦了药,但傅禹隋下手没轻没重的,一时半会还消下去。
俞轻禾笑了笑,用力地摇了摇头:“不疼了。”
想到傅禹隋打她时的那副狠劲,傅兆阳眼神冷下来,咬牙道:“这个臭小子!下次他要是还敢动你,我非折断他的手不可!”
俞轻禾挪了位置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劝慰道:“傅叔,您别生气了,他可能也是一时气上了头,以前都没这样的。”
傅兆阳重重地哼了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拿你发泄对我的不满,我看他之前只是动动嘴皮子,并不曾真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也就没去跟他计较!没想到这回他竟敢动手打你,真是不知死活!”
“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没放在心上了。”
俞轻禾抬手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脸颊,扬起唇角,努力让自己笑得轻松一些,“我这伤也就是看着有点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傅兆阳哪能不知她就是想息事宁人,长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再骂那个逆子,只歉意地说道:“轻禾,是叔叔教子无方,委屈你了。”
俞轻禾摇了摇头,声音轻轻地,“傅叔,您待我已经够恩重如山了,我一点都不委屈。”
她确实是想息事宁人。
傅禹隋对她怎样都无所谓,羞辱也好,打也罢,只要别把她赶出傅家,她什么都可以忍受。
在傅家住了这么多年,对她来说,这里早已是她的家,出了这个家的门槛,她便无处可去了。
那种无依无靠,夜半醒来无人陪的孤独,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这天夜里,俞轻禾做了个噩梦,梦见冉静依抢救无效,被推入了太平间。
宋丽清大骂她是杀人凶手,挥着大刀要砍死她,四周挤挤攘攘地围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肯上前帮她。
四处逃窜中,她看到了傅禹隋的身影,可是对方却一脸冷漠地瞧着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选择冷眼旁观。
宋丽清如恶鬼般穷追不舍,她被吓得慌不择路,可脚却像灌了铅,怎么跑都跑不快,眼看着就要被追上。
刀砍下来的瞬间,她大喊着傅兆阳的名字,在满头大汗中醒过来。
屋里光线昏暗,只开着一盏小小的暖色壁灯,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一时辨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俞轻禾呆望头顶的天花板,心脏剧烈起伏,久久缓不过神来。
感觉有旁边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就看到床边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吓得她花容失色,连呼吸都停住了。
待看清那人是傅禹隋,她稍稍平复心跳,惊魂未定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啊?”
冉静依情况那么危急,她还以为他这段时间都会守在医院不回家了。
傅禹隋仍是定定地站在床边,面容隐在暗色中,看不清表情,也辨不出喜怒。
过得片刻,俞轻禾才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哼出一声,讥讽道:“俞轻禾,没想到你对我爸的感情这么深,连做梦都喊着他的名字。”
俞轻禾听得一愣,随即联想到刚做的噩梦,抿着唇没接茬。
被欺压多年,她早就总结一套应对的经验,就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过就当眼瞎耳聋的哑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搭话。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早点失去趣味离开。
见她一如既往地当闷葫芦,傅禹隋眉头微蹙,本就冷厉的面容又沉了几分。
如冰般的僵持没延续太久,俞轻禾想到冉静依,心口一下吊到嗓子眼,紧张地问道:“冉静依怎么样了?她醒来了么?”
傅禹隋心里置着气,冷笑了声,故意恶心她道:“怎么?你还知道要关心你的情敌?刚刚不是还在做跟我爸爸的春梦吗?”
俞轻禾急于知道冉静依的情况,也不跟他争吵,抱着被子坐在那,晶莹剔透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无声地祈求他快点说出答案。
傅禹隋知道她想听什么,却偏偏不如她所愿,恶劣地冷笑道:“她啊,因为抢救不顺,至今还昏迷不醒地躺在特护病房,医生说如果今晚还醒不过来,后天就可以准备丧事了。”
俞轻禾脸蓦地惨白。
尝到报复的快感,傅禹隋心里一阵痛快,俯下身贴近她的耳朵,低柔的嗓音带着恶魔般的戏谑,蛊惑般地问道:“俞轻禾,你最讨厌的情敌死了,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高兴?”
俞轻禾却不做声,木头人似地呆坐在那,跟三魂掉了两魂似的。
瞧她一副快被吓晕了,傅禹隋轻哼了声,直起身,慢斯条理地道出了实情,“不过很遗憾,她没这么倒霉,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现在正好好地躺在病房休养。”
俞轻禾猛地睁大眼,等察觉自己被耍了,猛地喘了几口气,气得忍不住骂他,“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吗!?”
她是个很容易认真的人,常常分不出人家的好赖话。
更何况这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她觉得傅禹隋再狂妄不羁,也不可能拿自己女朋友开玩笑,所以立即就当真了。
傅禹隋却全无内疚之意,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比起你给我的惊吓,我这点算什么?”
知道跟他争论也无用,俞轻禾红着眼睛瞪了他半晌,闭上嘴,索性不再去理他。
漫长的寂静袭来,两人一时无言,俱都沉默着。
俞轻禾的气在对峙中渐渐消了大半,开始如坐针毡了起来,正犹豫着要怎么把人赶出去,就听到他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用听不清情绪的冷淡口吻道:“我回来洗个澡,待会还得赶去医院。”
俞轻禾看了他一眼,很快别过脸去,也不说话,只默默等他离去。
昏黄光线的萦绕中,傅禹隋很仔细地凝着她的左脸,眸色深邃,泛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复杂。
他本不是会对女人动手的人,昨晚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就打了她,而且一下手就是俩巴掌。
经过这么一晚上,她脸上的红肿已消了大半,还剩一点痕迹顽强地印在上面,无声地提醒他下的手有多粗暴。
傅禹隋心里漫出一股尖锐的情绪,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忽然就很想抚上去,但他很快制住了这股冲动,为自己一闪而过的愧疚感到可笑。
打都打了,有什么可懊悔的?
何况她也是活该被打,谁让她害了无辜的静依?
傅禹隋定了定情绪,维持着面上的漠然,冷冷地下命令,“下午你来一趟医院,带上静依最喜欢的白百何。”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想被人家亲妈揍,道歉的时候诚恳一点,也别把你平常那副死鱼样子摆出来。”
说完这些,他也不等她反应,转身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