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崽子!又来偷吃!快快!抓住他!”
中年夫妻手拿扫帚驱赶偷馊食的小偷。
一个小小的身影到处逃窜,钻过水泥修砌的洗衣台,跳进小河里。
小手灰黑,高高举起一只从馊水桶里偷出来的泡发鸡腿,
巴掌大的腰身没入浑浊的河水里,艰难缓慢的往河岸对面移动。
这只已经酸臭的鸡腿是他两天以来的第一次进食。
他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光,鸡腿骨头也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小家伙缩在河岸边的橘子树下,没入高高的芦苇丛,双眼放空失距……
自收养他的老奶奶去世之后,一场大雨冲毁了茅草搭建的矮房屋,他再没有地方去。
老奶奶识得字,在捡到他的襁褓里有一块刻着名字的白玉。
奶奶就按照白玉上的字,给他取了暮年的名字。
奶奶总是笑着唤他:‘小阿年……小阿年……’
河岸边刮着阴冷的风,一阵阵引得他的小身子颤栗。
暮年从芦苇丛里站起来,乌漆嘛黑的双手拨开厚重的芦苇叶子,
伤痕斑驳的一双小脚伸出来,踩进潮湿的泥土里。
黑的莹亮的双瞳干净清澈,又带着探寻和小心翼翼。
他回头看了眼橘子树上累累的果实,不舍的离去。
橘子太酸涩了,他前两天才吃过,还没熟。
暮年是沙河村人见人厌的存在,他经常趁主人家出工的时候,去偷吃食。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他孤苦伶仃的可怜,会施舍些玉米棒子给他。
但日子长了,村里也都是些下劳动力的换粮食的,谁也不愿意把自己辛苦劳作的粮食分给一个外人。
沙河村是偏远的小山村,村子建在山脚下,四面环绕大山,一下雨就积水,收成普遍不好。
收成差的时候,一家人都吃不饱肚子,哪里顾得上别人。
久而久之,没人再同情暮年。
他饿得不行了,就开始到处找吃食。
深山里常年积水,雨势大的时节还会有泥石流,许多果树菜苗都被雨水沤了根,在外头根本就找不到吃食。
渐渐地,他只能去村里的每家每户喂鸡鸭的馊水桶里找吃的。
被主人家发现,就是下狠手的揍,恨不得打死他。
暮年晃悠悠走到奶奶的长满杂草的坟前,蜷身在坟边躺下。
奶奶走后,他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
村里所有人都恨不得他去死,对他恨之入骨。
只因为他偷吃了他们喂牲畜的馊食。
暮年在坟前一躺又是两天,胃部的绞痛拉扯着他的精神清醒过来。
他挨了一会儿,不愿意起身,短小的胳膊抱着坟土,身子贴得紧紧的。
但始终抵抗不了肚子一阵阵的发出饥饿信号,暮年捂着肚子,虚晃着身体站起来,饿得头晕眼花,顺手扯了把坟头草填肚子。
他去河岸边的橘子树下呆了会儿,仰着头呆滞的望着树上的青色果实,双瞳无光。
橘子什么时候才会熟呢?
“嘿!死小子!”,身后突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暮年头也不回,下意识的惊吓拔腿就跑。
男人手里拿着铁锹朝他追过来,一耙子砸下来!
暮年跑得快,及时躲开。
“又想来偷东西!”,男人粗犷的嗓子喝骂道。
暮年跑得飞快,小短腿儿一刻不敢停歇,生怕后面的人追过来。
他跳进河水里,慢慢地往河对岸走,那边有房屋。
这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去找馊水桶里的食物。
田坎上的一只白色大鹅吸引了他的眼球,暮年盯着大鹅目光生出艳羡,黑色的眸子眨动着,唇角微微上扬。
大鹅挥动漂亮的大翅膀,潇洒恣意,空中飞舞着它落下的几根羽毛,洁白无瑕。
而他自己身上又脏又臭,皮肤黝黑,满身污垢堆积成泥。
暮年垂下眸看看自己的双手,指甲塞满黑垢,双手黢黑干燥裂开干纹,像干旱的稻田裂开一块块土缝。
大鹅悠闲地整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摆摆翘臀,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姿态傲慢。
暮年无光的瞳孔瞬间亮起来,泛起点点星光,他微微躬身朝大鹅靠近。
“偷鸭子喽!”
一片广阔无垠的田野里,响起一声攻击性十足的喊声,惊动了村庄里的老老少少。
暮年猛地直起身,惊飞了面前的大白鹅扇动大翅膀疯跑,田坎上打瞌睡的群鸭全被吓跑跳进水田里。
暮年愣在原地,眼前闯入一个个拿着铁锹,扁担,扫帚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村里的人全部出动朝他冲过来!
“我......我没有偷.......”,
他解释的声音被人群冲过来的脚步声淹没。
这是从奶奶去世之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但没有人听见。
他圆溜溜的眸子惊恐地瞪着面前冲过来的可怕人群。
等他反应过来想跑时,短腿儿没跨几步,就被一只强壮的大膀子抓住。
五大三粗的男人捉住他的颈子提起来,吊在半空中。
另外一只粗粝的大掌在他的小屁股上狠狠抽打,后头慢慢赶来的人也纷纷甩巴掌的甩巴掌,揪耳朵的揪耳朵。
还有打手心的,踹肚子的,全村人一个也没闲下来。
暮年咬着牙关,没哼一句,脖子被掐得通红,张开嘴大口呼吸。
“死小子,小小年纪就偷东西,长大了还了得!”
“要我说!干脆把他丢河里淹死算了!”
“不行不行,咱们不能闹出人命,照我说,打断他一条腿就算了,长个教训。”
“这小子没地方去也可怜,要不找个不能生的人家卖了?”
“卖什么卖!干脆丢到县城里,城里人有钱,他也能讨个饭吃!”
“这个主意好!送走就算了,免得祸害咱们村的粮食。”
“那不行!咱们每家每户这小子哪家没偷过,总得给他点教训,教教他做人再丢出去!”
“行了!都别说了!”
单臂吊起暮年的男人松开手,放下他,改抓他的后衣领,提着往河边去。
一群人赶紧跟上去看热闹。
“扑咚!”
平静的河面溅起巨大水花,涟漪漾开,暮年小小的身子在河水里扑腾。
河水不深,暮年也往来过好多回。
但淹死人足够了。
暮年被扣住双手双脚面朝下丢进去,恐慌占据他的大脑,
根本来不及想到任何,只下意识的在水里扑腾,挣扎跃出水面。
反反复复呛了不少水,呼吸道被水灌满,窒息感和恐惧淹没他的理智。
他挣扎得更加激烈,双腿虚软,根本站不住,慢慢下沉……
“呜……”
突然一只手将他从河底捞上来。
暮年呼吸困难,出气多,进气少,已然接近濒死状态。
男人大掌一翻,将他压在地上按压他的胸腔,逼吐河水,嘴里一边念叨着:
“给个教训就算了,明儿个我去县城卖豆子,随便把他带走。
这娃娃也可怜,翁姑婆死了,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填饱肚子了,他也是饿的紧了,
才来偷咱们大伙儿的吃食,咱们都退一步,把他丢出去就算了。”
“就你好心!”,人群中一个大妈阴阳冷讽。
暮年侥幸留得一命,从此也对水生了恐惧。
当晚,他住在男人家门口的柴堆里。
虽不避寒,却也比奶奶的坟土边暖和。
黑黢黢的小脸被冻得僵硬,黑幕星子几点,圆月明亮。
暮年望着皎洁的月,双眼越发无神失彩。
他起身绕到河岸尽头的小路过河,再沿着河岸走到橘子树下,摘了满满一大捧青橘。
用衣服兜着送到奶奶的坟前,整整齐齐的摆上,磕了三个头。
一直跪到天亮,男人找过来,强硬的拉走他。
男人看到坟前的橘子还不忿的念叨:
“城里人多,什么人都有,你还像在村里这样偷东西,迟早被人打断腿!”
去县城的路上碎石很多,暮年光着脚跟在男人身后,脚掌被划破留下道道血迹。
男人一路上嘀咕个不停,大多是在告诉他到了城里怎么去讨饭吃。
告诉他想活下去,就别再偷东西。
暮年安静的跟着,眼神空洞洞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爬上山头的时候,他停下来往山脚看下去。
河岸边不远处躺着一处矮小的坟墓,长满杂草。
歪脖子橘子树的果实秃了一片,空落落的。
那棵橘子树,是奶奶种下的……
暮年漆黑如渊的眸凝了那棵树许久许久。
直到走远的男人发现他没跟上,不耐烦的吆喝了声。
他才跟上去。
松阳镇
男人选了个人多地方,将扁担放下,打开两箩筐上面的茅草,金黄的豆子呈在阳光下,
吸引了不少人问价,但没有一个出手买的。
农贸菜市场人群往来熙熙攘攘,有商贩卖猪肉,卖卤味,各式各样的果子,还有老太婆摆摊子卖衣裳.......
有打扮靓丽的妇人,穿着豪气的男人,吹着泡泡的小孩儿。
还有和他一样脏的叫花子睡在马路上......
暮年从来没有出过沙河村,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
漂亮的眼睛圆鼓鼓的打量着周围的新鲜事物,他躲在箩筐后面不敢出去。
一个上午过去,男人的豆子没卖到一半,渐渐生起怨气。
这怨气自然就发泄到了小暮年身上。
“滚开!滚开!你躲那儿干什么?赶紧滚远点!别挡着我做生意!”
男人抓起他的后衣领丢出去,不耐烦的挥手赶他走。
暮年望着他,漆黑的眼眸里茫然一片,小手攥紧衣摆,没动。
“嘿!小狗。”
卖卤肉的老板切了块鸭屁股丢给一只黑色的哈巴狗,卤味香气浓,整个集市都飘着香味儿。
暮年站在过道上,眼巴巴的看着小狗趴在地上咬着肉吃,干涉的喉咙溢出馋水。
他又眼巴巴的望着卤肉老板,老板嫌恶的瞥他一眼,转过脸又开始吆喝着做生意。
临近中午,集市上的男人准备收摊,暮年见他要走,赶紧跟上。
“你干什么!”,男人怒喝。
“敢跟上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男人的豆子卖得不好,脾气也烦躁,挑起扁担三步一回头,恶狠狠的等着他。
暮年没再跟上去,盯着地上落下的一粒黄豆,他走过去捡起来,捏在手心。
集市开始散场子,商贩全部收工回家,留下很多瓜果烂叶子。
暮年趁所有人都走光,去地上捡起腐坏大半的苹果大口大口吃着。
他很久没吃饭了,比起村里的草,烂苹果对他来说是很美味的食物。
集市外头的马路上躺着一个流浪汉,大宽脸,胡子浓密,凶神恶煞的长相。
暮年悄悄看了眼,心里害怕。
他快速捡起地上一些能吃的果子,菜叶,装进破烂的塑料袋里面,将破开的地方打了个结,提着满满一袋子的食物从另外一条道跑走。
这样捡食物的日子没过几天,流浪汉就找上他,狠狠揍了一顿。
“小崽子,这块地方,是老子的!”
流浪汉宣誓主权,将他赶走。
暮年被揍得鼻青脸肿,眼睛破开一个口子,看东西都费尽。
暮年持续饿了几天,身上的伤势加重,倒在集市,被盯了他几天的人贩子抱走。
再醒来的时候,他是在一辆车上。
暮年从没坐过车,看着窗外一排排倒退的景物,越来越恐慌。
他拍打车窗哐哐作响,被人贩子一巴掌扇倒,脑袋撞到车底,眩晕一阵。
车子开到一个繁华地带,到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大白天亮着璀璨的灯光。
暮年趴着车窗,看得入迷,一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人贩子到了加油站加油,一个去了厕所,一个下车抽烟。
暮年关注着他们打开车门的动作,摸索学着悄悄打开门下车,被加油员看见。
他怔了一瞬,朝加油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往厕所的方向跑了。
加油员以为他是要上厕所,也就没告诉靠着车窗抽烟的男人。
等人贩子发现车上的人不见时,车子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
......
暮年跟着奶奶学了写字,但识得不多,穿梭在城市生活,他就是个文盲。
每日靠翻垃圾箱的食物活下去,渐渐地,他也适应了城里的生活。
学会了捡瓶子卖钱,有时候还会捡到一些很好的衣服,鞋子,
无论春秋冬夏他都不用再为冷暖担忧。
城里的人生活很奢侈,他随随便便就能在地上,在垃圾箱捡到食物,
填饱肚子,也不再是问题。
总之,这里对于他来说很好很好。
只是......
他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无论走到哪里,他仍然是被人驱赶厌弃的存在。
年复一年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人可以依靠,也没有家可以回。
慢慢地,他变得冷漠呆滞。
从沙河村出来以后,他也没再说过一个字,时间仿佛淡却了他发声的能力。
……
“拿着啊?”
女孩穿着粉色的公主裙,脸蛋白嫩得能掐出水,小小的掌心摊着,上面放着半根玉米,另外一半她正咬在嘴里。
烈日阳光从斜上方洒下来,渡了一层迷蒙的金色光辉,女孩细碎的额发上有星星点点的密汗。
她像是从太阳里面走出来的炙热天使,璀璨夺目,闪耀着温暖的光辉。
她盈盈的笑着,笑得眼睛弯弯,清澈明亮的眸里有这个世界上最闪亮的星星。
暮年的手还放在垃圾桶里面,拿着一个空瓶子。
刹那间,大脑空白,他忘记呼吸,忘记反应。
“快拿着,我要走了。”,女孩清甜的声音提醒他。
暮年这才缓慢而僵硬的伸出手,接过她掌心里的半根玉米,眼睛不敢看她。
他的手很脏,还有垃圾桶里的恶臭味道。
女孩见他接过,满意的笑容扬起,丢掉自己手里没吃完的半根玉米,小跑着离开。
“咚!”
女孩扔掉的半根玉米在铁质的垃圾桶里发出声响,暮年抬眸,面前已经没了人。
他惊慌的抬起头,四处寻找,看到女孩提起裙子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暮年抬脚就跑起来,追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追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舍不得吃女孩给他的半根玉米。
暮年没有追上那辆黑色的轿车,但他一直在找她。
他为什么找呢?
他不知道。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暮年经常徘徊在遇见女孩的垃圾桶周围,但再也没能见到她。
终于有一天,他在一辆等红绿灯的黑色轿车上看到了女孩。
女孩坐在后座,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柔嫩的小脸在阳光下呈微粉,嘴角始终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暮年侧过身子,不敢直面面对她,用余光锁定女孩的车,一刻不敢放松。
交通信号灯变绿,黑色轿车驶行,暮年丢下捡了一上午的空瓶子,疯狂追逐。
这一次,他如愿而至追上了。
女孩的车停在城里最繁华的小区,门口有保镖泊车,女孩进入了一栋他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大别墅。
暮年在别墅区远远地站了很久,视线扫过女孩家里翻出围墙的高大青松,
满院子的粉色蔷薇,精致雕刻的黑漆木门,还有别墅的每一砖,每一瓦……
目光艳羡而又自卑。
如果她是闪亮的星辰,那么他就是腐臭的烂泥。
……
暮年再也没去过女孩住的别墅区,也没再去过第一次遇见女孩的垃圾桶位置。
他从早到晚,不眠不休的翻找垃圾桶,为了抢夺一个空瓶子可以和人打架。
为了一张纸板,一块铁皮可以忍受群殴,也绝不让出去。
天气变化,冷暖交替,他没日没夜的收集废品。
无论刮风下雨,总能在街头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勤劳的翻捡废品。
废品站的老板娘为此都不敢休假,因为他每天都会扛着大包小包的瓶子,或者铁皮,或者沉甸甸的纸箱去卖钱。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暮年筹了好几年的废品也抵不过女孩的一条裙子。
“之羽!你的新裙子好漂亮,花了不少钱吧?”,闺蜜贾青青绕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地感叹。
“嗯!”,风之羽高傲的扬起下巴,“妈妈出差买给我的,3万块钱。”
贾青青听了又是一顿彩虹屁吹捧。
“你少拍马屁了,你生日穿的那条裙子,不是更贵么!”
风之羽一巴掌拍在闺蜜的屁股上,得意地吐了吐舌头,飞快跑回家。
暮年藏在矮树丛后面,听着两人的谈话,目光从期待变得黯淡。
他用自己捡废品的钱买了一套新衣服,特意穿着过来,
还带了礼物,他想认识她,想和她做朋友。
他紧张了一路,期待了一路。
到最后,还是没有勇气站到她面前。
三万块钱......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巨款,一条裙子就要三万块钱吗?
而且,还有更贵的......
暮年放下了筹钱的心思,捡瓶子也不再那么勤奋。
他找到一处偏僻的废弃砖厂,搭建了棚子,每天就住在这里。
不再像街头的流浪汉一样无处可去,只能睡桥洞,睡屋檐下。
他有了固定的居所。
但每天都是混混沌沌的过日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摸清了风之羽每天必经的路线。
他会每天到点去接风之羽上下学。
隔得远远的,听她和贾青青聊天说笑,或者抱怨一些烦心事。
渐渐地,他知道了关于她更多的喜好。
也更清楚的认识到他和她之间的差距。
不是天差地别,不是云泥之别,而是无法比拟,无法比较。
他连做她世界里最差的那一种人,都不配。
一种难以自控的沉痛在他怯弱的内心滋生,击溃了他强撑坚强的外表。
暮年再次被自卑击退,没有再去风之羽每天的必经路。
当他摸到了赚钱的门道,拥有了第一笔于他而言是巨款的时候,第一个想要去分享的人是风之羽。
傍晚的天边,橙红的渐变色晚霞渲染天际,落入水面。
暮年站得远远地望着走来的风之羽,今天她是一个人回家。
她穿着白色的纱裙,清风拂乱她的额发,眼眸里有淡淡的忧伤。
暮年站在路边静静地等着她慢慢走来,越来越近……
他的心被风吹乱,在胸腔凌乱地跳动着。
风之羽从他面前路过,半分没有停留,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个人。
或者……在她眼里,他就是再平常不过的路人。
她不记得他了……
暮年捏着衣摆,攥得指尖发白。
……
又过几年,暮年正式加入了十三巷,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混出些小名头。
他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套别墅,就在风之羽隔壁。
只期待着每天能够看到她一眼。
只希望朝朝暮暮,守护着她。
暮年买了一大捧红玫瑰,给别墅区的每家每户都送了一朵,放在门前。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她了,她去哪里了?
但很遗憾,敲响门铃之后出来开门的人是一个佣人。
暮年远远的站着,看着佣人发现门前的花,再拿回去。
别墅里面空荡荡的,可以看到客厅里欧式的华丽布局,但是里面没有一个人。
他记得她说过,最喜欢红玫瑰。
暮年每天都会挨家挨户的去送上一朵红玫瑰,只有风之羽家里的门铃会被拉响。
每天都是佣人听到门铃出来取花,她呢?
她去哪里了?
暮年不再盼望着等待,他去了她的学校附近找人。
这才发现学校已经放假,校门禁闭。
但好在,他看到了熟悉的人。
贾青青。
她经常和风之羽在一起,两人走得很近,他很想上去问问她的下落。
但那是以什么身份呢?捡垃圾的叫花子吗?
如果她的同学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找她,会嘲笑她的。
他不敢上去问。
一路跟着贾青青,目送她回家,反复几日,还是没能见到风之羽。
暮年渐渐变得焦躁不安,时不时会做一些可怕的梦。
梦到她已经被害。
他连去参加葬礼的资格都没有,他不知道她的墓碑在哪里。
只能守着那半根干枯的玉米思恋她。
这样的恐惧终日萦绕着他的思绪,精神渐渐变得恍惚。
……
“贾青青!”
女孩儿从别墅里跑出来,长开双臂拥抱来家里玩儿的好闺蜜。
“之羽!”
贾青青回抱着她,一边抱怨,
“去玩儿了那么久早就把我忘了吧!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
风之羽捏着她的脸揪了把,“这么臭屁的小青青我怎么会忘?亏我还大老远给你带了礼物回来,你就这么想我的?”
她作势假装生气,粉润的唇微微翘起,添了俏皮可爱。
暮年听到熟悉的声音打开门就冲出来,在门口站住了脚,
远远地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孩。
是她!
她回来了。
暮年冰冷的唇上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黑瞳期盼的盯着隔壁门前的人。
他期待着她能回头看看,哪怕一眼。
他想告诉她:‘我住在隔壁,我们是邻居,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但没能等到风之羽的回眸,反而是她身边的女孩儿看见了他。
贾青青看到风之羽家隔壁空废已久的别墅住了人,那人看起来又有些呆,
刚刚想问问闺蜜什么情况,就被拉进去。
风之羽这次去爸妈外地的公司玩儿,顺便去了好多景点,
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给贾青青带了一份。
贾青青很快沉溺在收到一大车礼物的惊喜中,久久不能回神。
两闺蜜很久没见面,聊起天没完没了,掏心掏肺,多大多小的事情全都与对方分享。
没个几天几夜是说不完的。
贾青青是打车来的,礼物太多她一个人拿不走。
风家的司机开车送她回去,风之羽也跟上去。
贾青青家里是做些小生意的,比不得风之羽家境好,她住的小洋楼。
送到贾青青楼下的时候,风之羽又帮她拿东西上楼。
这一上去,房门关上,就再也没出来。
风之羽在贾青青家里留宿,风家的司机独自开车回家。
守了一整天的暮年,目睹了风之羽大包小包上车送别贾青青,却没见到人下车回家。
再一次失望透顶,他多想再见一见她,哪怕远远地一眼。
她为什么不回家?
是去那个贾青青家里了吗?
风之羽再回家时,已经是七天后,临近开课。
暮年每日每夜翘首以盼,眼睛望穿,终于在一天清晨看到在阳光下走来的女孩。
清晨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周围绿植繁茂,修剪得如同精美的艺术品,
淡淡的光晕洒下来,美丽的如梦似幻,宛若不真实的仙境。
风之羽像个欢脱的小精灵乘着朦胧的雾境走来,蹦蹦跳跳,穿梭在绿意盎然的奇幻森林。
玉洁的指尖触碰绿叶,触碰花朵,触碰路边的小草,抚起一切生机。
也触及他空寂的灵魂......
暮年回神过来跑到楼下,望着女孩的背影,胸腔的热烈和自卑落寞的情绪绞着他挣扎的灵魂。
风之羽就像是一枚青橘,酸涩中些微甘甜,是他饥荒的日子里唯一的期盼。
在沙河村,奶奶种下的那颗青橘树,是他每天的盼头。
哪天橘子熟了,他就不用挨饿了。
在松阳镇,风之羽就是一枚形象化的青橘,是他无时无刻的盼头。
哪时见到她了,身处阴暗的他,就短暂的拥有温暖的光了。
阳光是那么的刺眼,却照不亮的心底腐败的深洼。
但风之羽比阳光更明亮,不是刺眼的,是闪耀的,是刚刚好足以填补他心底那汪腐败的深洼。
可他不能摘下闪耀的光,拖累她掉入深洼里,变得和他一样肮脏。
她只是他的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哪怕只是站在她的面前,都需要好大的勇气。
她不是青橘,她是天上的月亮。
......
暮年加入了十三巷以后,也就不再去街头捡瓶子卖钱,不再捡那些被人丢掉的食物裹腹。
但那些食物看起来并没有坏,有的只是缺了一两口。
他挨过饿,知道食物的可贵,知道饥饿带来的胃部绞痛有多难受,以至于落下病根。
但凡他一顿饭没吃,胃部就开始作痛,全身发虚汗。
绿色的垃圾箱上面放着一袋面包,丢的人只吃了一口,他看不过去。
仿佛灵魂深处的记忆被唤醒,习惯性的拿起来。
刚一转身,风之羽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没喝完的半瓶汽水,看样子是要丢掉。
暮年慌不择路,但现在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紧张之下,下意识的藏起手里的面包,但他知道,她已经看见了。
面包在他汗湿的手里变成扁状,因为太用力,包装袋发出稀碎的声响。
她看见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耻感钻进全身血液,他麻木的望着她。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决心。
他知道她是捡垃圾的又怎么样,会多看一眼吗?
她根本就不记得他,不是吗?
可是……他还是好难受。
比起全村冤枉他偷大白鹅,比起他们的无数个巴掌落在身上还要难受。
风之羽丢掉半瓶汽水,紧了紧肩上的背包,转身离开。
她没多看其他地方一眼。
不是没看到垃圾桶旁边的人,也不是没看到他捡面包的举动。
而是大街上捡垃圾的这种人,在正常人眼里都是选择忽略的存在。
更何况生活在底层的人更容易有厌世心里,他们厌恨任何一个过得比他们好的人。
风之羽走过去丢垃圾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些怕的,如果那人没看她的话,她不会去过去,
既然被人看见了她就不能表现出异常,这些人心思敏感,
如果她表现出厌恶,说不定会遭受什么极端的事情。
前两天她才看了新闻,一个流浪汉因为小孩儿朝他吐口水,将小孩儿拖进巷子里殴打致死。
场面血腥恐怖,新闻直播的时候全部都是马赛克处理。
她也因此对街边的流浪汉不再同情,而是生出厌烦和恐惧心理。
风之羽丢完垃圾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垃圾桶旁边那人并没有什么其他举动。
不远处站着等她丢垃圾的贾青青,风之羽等不及小跑过去,拉着贾青青快速离开。
放学回家的小道干净整洁,处处充满童话般的卡通人物。
风之羽家里有司机,但她和贾青青喜欢这条童话小道,
两人经常在路上逗留许久,聊聊这个,聊聊那个,总之有很多说不完的话,直到傍晚恋恋不舍分别回家。
“听说南陌这次考试又是全省第一,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优秀啊!”
贾青青拿着蜡笔在绘画墙上画下一只卡通鼠,一边歇声感叹上天不公。
“怎么没把这种好事情放到我身上,我也想长得好看,成绩又好。”
贾青青停下笔,一双怨眼等着她。
风之羽莫名,“看我干什么?”
她递给贾青青一张湿纸巾,让她擦擦额上的汗水。
贾青青哼的一声噘着嘴傲娇别开头,没接,画笔动起来,继续完成老鼠的肥臀。
嘴里又开始怨气不散,“你凭什么长得那么好看,成绩还好?”
“我?”,风之羽满脸疑惑。
要说她成绩好她无法谦虚,但是说道长相她只能算是眉清目秀,看得过去。
相比贾青青来看,反而是贾青青的长相更加明媚大气。
就像盛开的粉红蔷薇,娇美惹眼。
“你可得了吧?”,风之羽觉得她在内涵自己,
“全班谁不知道你贾青青是以美貌闯天下的,少在这儿磕碜我。”
不远处藏身在拐角后的暮年:不,你是最好看的。
“噗……”
贾青青听着她话里也起了怨气,没忍住大笑出来。
“好姐妹就是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不高兴,你也别想开心。”
“……”
风之羽觉得她没良心,默默吐了口气。
“你画完我们就回去吧。”
“怎么?你真不高兴了?”,贾青青顿笔,看向她。
“嗯,生气了。”
风之羽闷闷道。
贾青青一眼看穿她,肩膀顶了下她的肩,
“你少装!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没有。”,装生气被戳穿的风之羽笑道。
贾青青毕竟和她朝夕相处相处那么久,一点点风吹草动立马就会被她发现。
比如此刻的风之羽早就尽显端倪,贾青青上下打量着她全身上下。
风之羽被看得莫名,耳尖有些微发红。
“你今天怎么不画墙画了?”
贾青青一脸看出破绽的质问她。
风之羽不擅长画画,但贾青青喜欢,她也能跟着玩上许久。
今天却反常的蜡笔都不愿意碰,让她递一下,都是拿纸巾包着给贾青青的。
这一点,贾青青早就发现了。
贾青青的蜡笔有很多,但全是地摊货,手只要一碰就会染上颜色,还不好洗。
风之羽今天不愿意碰,又提出早点回家,一定是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人要见。
“谁去你家里,值得你这么重视外表?”
“哪有?”
“还跟我装?友尽!咱们就在这儿分道扬镳吧!”
贾青青作势就收起地上摆了一摊子的蜡笔,装进盒子气呼呼的要走。
“行了。”,风之羽拉拉她的衣袖。
贾青青看自己衣袖上的白净手指一眼,都这时候了还怕弄脏,不拉她的手。
哼!
“是南陌。”,风之羽小声嗫嚅,似乎说出这个名字都很害羞。
“考全省第一那个南陌?”
贾青青吃惊,马上狗腿的八卦起来。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认识很久了吗?怎么没听你说过?”
“南陌怎么回去你家里?”
“你们什么关系?”
“不会是你亲哥吧?”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风之羽头有些发闷。
默默蹲下身子收起地上擦过汗水的纸巾,还有拆开的蜡笔包装纸。
“不对不对!你们姓氏都不一样,那他是你表哥?
哇!长得好看成绩又好的表哥,我也好想要啊!”
贾青青花痴的仰天感叹,没注意到蹲在地上收拾的人已经悄悄跑路。
等她反应过来时,风之羽已经跑出一段距离。
“哎!风之羽,你敢丢下我跑了!”
贾青青骂她不仗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风之羽一点没理,越跑越快。
贾青青是个小话痨,不说话的时候是个冷美人,话匣子打开就像洪水泛滥挡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