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坏掉的鞋随着路程越走越远,发出的哒哒声也越来越响。
“你就没别的鞋了吗?”
听见她的声音,暮年追上去,
与她并排走,没有说话,拧开雪碧递给她。
他穿着那套灰白色的卫衣,单薄且旧,
身上再脏一点就跟街边的流浪汉一个模样。
风之羽接过他手里的雪碧停下脚步,拿着就往他嘴里灌。
“嗯!”
暮年被她的动作惊到,双眸惊诧地盯着眼前少女故意使坏的表情看。
冒着小气泡的水顺着暮年的嘴角两边淌下来,
湿了他的衣襟,空气里飘着甜汽水的味道。
“拿着。”
风之羽把雪碧给他,暮年长睫敛了下,慢吞吞接过。
因为给他喝饮料,风之羽手里拿的两包薯片掉在地上,她不耐烦的踢了两脚。
暮年忙去捧她的腿,“阿羽。”
他抬眼看她,眼底隐隐藏着斥责。
风之羽切一声,挣开腿往街道对面去了。
暮年拧紧眉看她丢下自己的背影,弯下身去捡起地面被踢得散出来的两包薯片。
他追上去的时候,风之羽正往一家服杂店去。
“阿羽,不可以浪费。”
风之羽仰头,两颗乌黑的眼珠子往上瞄了他一眼,些许有点翻白眼的意思。
风之羽随意挑了两套长款的黑色厚棉袄,
和一双鞋付了钱,暮年还傻傻的站在店门口。
“把鞋换了。”
风之羽把鞋扔到他脚边,去拿他手里的薯片,
暮年一瞬间抱紧,皱起眉看她。
“我不扔。”
听了她的话之后,暮年才犹犹豫豫地放开手,
眼睛还不放心的盯着她,生怕她会一把丢了薯片。
“这两包薯片都很难吃,你争着留下来干什么?”
暮年抿紧唇不说话,两只手垂在身侧似有窘迫的半握着。
“换鞋,你还愣着干什么?”
风之羽按住他的肩膀坐在换鞋凳上,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新鞋,示意他赶紧换上。
暮年仰起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红着耳朵换掉了鞋。
但她选的鞋不够他脚的尺寸,暮年两只脚后跟都塞不进去,脚上的一双袜子也前后都破了洞。
店里的老板娘笑着打趣了两声,被风之羽一个冷眼瞪过去。
他坐在矮凳上,脊背躬着,
身体呈环抱双膝的姿势,试图掩饰自己的破袜子。
风之羽似感受到他的窘迫,抬手在他头上胡乱摸了两把。
“你穿多大的鞋?”
暮年快埋进地底下的头摇了摇。
十分会做生意的老板娘拿来几双袜子,
“小姑娘,自己的男人自己疼,都破成这样了,多买几双吧。”
风之羽满头黑线,“他不是我........男人。”
风之羽气恼又尴尬的回绝老板娘的话。
自己竭力掩饰的一面被人当面戳破,拿来打趣,
暮年心头涌过无法言喻的苦涩,握着新鞋的两只手松开。
反正都被看见了.......
他这样又是在做什么?
阿羽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低贱的他。
他掩饰的动作除了让自己更难堪,成为所有人的笑话之外,
会不会又让阿羽更讨厌自己一些……
风之羽把袜子塞给他,又让老板娘找几双大尺码的鞋给暮年试。
专业的老板娘一眼看出他的尺码,拿来45码的鞋,暮年正好穿上。
“你都不知道自己穿45码的鞋子吗?”
暮年试鞋的全过程都没抬起脸,她给一双,他就麻木的试一双。
知道他的自尊心作祟,风之羽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脸,
“暮年,只要你听话,以后我不会缺了你这些。”
暮年眼睫动了动,一手勾着她的衣服攥进手里,无声捏紧。
步行回家是累坏了风之羽这个千金大小姐,
一进屋就躺沙发上摊着,母亲和慧姨正在准备晚餐。
餐桌上母亲嘱咐了她几句下班早点回来,
又跟她说了父亲同意南陌回鑫凰做总监的事。
风之羽放在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下。
但母亲的脸色不太好,估计是怕她和南陌走得太近。
晚餐过后,趁着母亲和慧姨都不在客厅的空隙,
风之羽随手端了一个盘子偷偷摸摸跑上楼。
“暮年。”
她锁上卧室门就开始找人。
暮年从衣柜里钻出来,还是一路上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的鞋呢?”
风之羽注意到他光着脚,袜子也没有穿。
他每次来她的房间似乎都没有穿鞋袜。
暮年唯唯诺诺走到她跟前,还没开口,肚子就一阵长鸣。
风之羽往他的腹部看过去,“将就吃吧,今天米饭没了。”
她把一盘炒牛肉放桌上,拆开下午买的面包给暮年做主食。
暮年坐在小圆桌前吃饭,风之羽随手拿起桌面上写得工整的几张纸,边看边往衣柜去。
“还不错。”
对于比自己写得还好的字迹,风之羽心里不平衡的给了个中肯的评价。
她给暮年拿了双毛拖鞋穿上,又问,“给你买的鞋放哪儿了?”
暮年咬着面包含糊道:“草丛里。”
“啊?”
风之羽怎么也没想到暮年从窗户上来之前会把鞋袜脱掉放进草丛里。
两人站在窗边,暮年给她指了放鞋袜的那一丛绿植。
“为什么放那儿?”
暮年眼底闪过难堪,“因为之前的鞋子太破了,不想让阿羽看见。”
所以,现在成习惯了吗?
或许是窗边风大的原因,风之羽忽然间觉得眼眶浮过酸涩。
她转过身,背靠窗台。
小圆桌上的半瓶雪碧开了盖子放在边缘,
暮年宝贝的两包薯片也因为她刚刚放盘子推到桌子边缘,几乎就要掉下去。
“暮年,你以前过的什么生活,连雪碧都没喝过吗?”
暮年吞下最后一口面包,眼瞳漆黑黯淡,
凝着身边女孩漂亮柔软的侧脸失神,眼前回忆起刚来到松阳镇的那段时间.......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繁华的小镇,就连晚上路边也会亮着灯。
街道随处都有绿色的大桶,桶里面会有难闻的味道,但也会有各种美味的食物。
也会有他从来没穿过的厚袄子,蹭亮的皮鞋。
他再没有挨过饿,受过冻。
吹风下雨也可以随便找一处屋檐躲,没有人会赶他。
他那时好开心,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只是有一次他从大桶里面见到一个装满水的瓶子,
他太渴了,喝下去才知道那是排泄物。
从此之后,他再不敢随便捡瓶子里的水喝。
“暮年?”
风之羽见他走神半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风之羽想象不到到底是多穷的家庭,会过成暮年这个样子。
他连最基本的生活温饱都解决不了。
可他偏偏还在她的隔壁买了一栋别墅。
虚荣。
她在心里默默给暮年下了一个评价。
“阿羽,我以前生活的地方从来没有商店。”
暮年的话又一次引起风之羽的好奇心。
“什么样的地方连商店都没有?大山里面吗?”
暮年愣了下,“嗯。”
风之羽本是打算调侃他一番的,没想到自己一猜就中。
暮年还真是从大山里出来的。
“我是被人贩子抱走,逃到松阳镇的。”
“.......”
风之羽震惊,暮年还有这么坎坷的一面。
“我出生的地方只有山,什么都没有,松阳镇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地方。”
因为松阳镇街道路口的每一个垃圾桶,他才能活下来,才能遇到阿羽。
“那你一直是一个人在松阳镇吗?”
“嗯。”
“你怎么不回去?”
“回去也是饿死。”
风之羽心里哽了下,什么叫回去也是饿死?
“你以前的家呢?”
“我没有家,奶奶不在了,
茅屋被大雨冲垮了,
村里的人都很讨厌我,
他们都赶我走。”
还是个悲伤的故事。
风之羽转过脸看暮年,他面色如常,没有一点点波动。
只有那双晦暗不明的深瞳阴森森的泛着寒意。
“阿羽,我什么都没有,你不能不要我。”
暮年侧眸对上她打量的视线,阴郁漆黑的一双眸撞入眼底,风之羽倏然呼吸一紧。
她为什么感受到了一丝丝.......威胁。
“哈.......”
风之羽尬笑着移开视线,抬脚要离他远一点,
迈开的脚步没落地,手腕上蓦然一重。
她低眸,一只大掌正握着她的腕,
跟捏着一只小鸡仔的脖子一般轻而易举。
风之羽只好站回去,继续话题。
“你一个人在松阳镇怎么活下来的?你住哪.......”
她忽然想到之前去过的窑洞,“你以前一直住窑洞里面吗?”
“在十三巷找到工作之后就住窑洞了。”
“那之前呢?”
暮年犹豫好久,终是开口:“桥洞。”
风之羽想到街边又脏又臭的流浪汉,心里忍不住想恶心。
和流浪汉一样住桥洞,那吃饭呢?
暮年也和流浪汉一样,翻垃圾箱吗?
风之羽捂住嘴看了眼暮年,“你不会也跟流浪汉一样从垃圾箱里面捡别人不要的垃圾吃吧?”
她眼里的厌恶狠狠刺痛他的心口。
暮年顿时紧张起来,不敢承认。
他从来没有去商店买过东西吃,即使是挣钱了之后,他也改不了翻垃圾箱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