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瑶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虽说这时代的花灯大部分是纸扎的,但也有部分富贵人家会用上丝绸缎带等。
纸的会化掉,绫罗绸缎可不会。还有扎灯笼的竹枝竹片呢?》
到时铺天盖地全是布料竹片……这河道不堵吗?
凌瑶想到这一点,其余几人自然也能想到。
顾远之将视线从秦书臻身上挪回来,无语道:“太元镇每年都有春日灯祭,倘若不清理,河道早就淤堵不能见人,如今这模样,哪有一分拥堵之态?”
看那顺水而下的花灯,便知河流通畅无阻了。
顾远之继续解释:“纸扎的灯笼几日便会化于水中,布帛之流则会被一些贫苦人家打捞回去换些银钱,竹枝竹片等物,也会有官府出面进行打捞……所以,无需担忧河流会淤堵。”
众人恍悟。
凌瑶也顺嘴拍了记马屁:“顾前辈见多识广,令人敬佩。”
顾远之颇为惊奇地看着她:“能得凌姑娘称赞,顾某荣幸。”
凌瑶心虚,干笑道:“顾前辈这话说得……晚辈确实很敬佩您的!”她掰着手指开始数,“您看,您年纪轻轻就结丹,堪称天才;您喜欢四处游历,见多识广;您对许多门派功法皆有涉猎,您还懂佛理道宗……”
开玩笑,男主之所以是男主,肯定不是普通人。她不喜欢的是顾远之的性格和心机,以及在感情上的渣,不代表他不行。
她一条条夸奖不要钱似的砸下来,顾远之有些蒙圈,干巴巴道:“没想到凌姑娘对我如此高看。”
连南清锐也颇为惊奇,纸扇都不晃了:“凌姑娘怎会如此了解顾兄?”
连秦书臻也好奇地看着她。
凌瑶卡壳一瞬,然后强笑:“我们慈心谷经常有上门求医的人,我经常跟着师父见客,多少会听到,顾前辈的事迹也不算什么秘密。”
几人恍悟。
南清锐摇了摇纸扇,笑眯眯看着她:“那凌姑娘可曾听说小可之事?”
凌瑶假笑:“那当然是有的。”
南清锐挑眉:“哦?说说看?”
凌瑶做了个鬼脸:“我不说了,省得您骄傲!”
南清锐登时放声大笑。
顾远之、秦书臻俩人也被逗得笑容满面。
凌瑶暗松口气。主角光环太厉害,她怕自己蹦跶太过被提前弄死……连他身边的舔狗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视线往后一扫,她看到提着灯笼低头不语、与人群仿佛格格不入的玄真,忍不住伸手到他面前挥动:“喂~师叔~~”
玄真提灯笼的手动了动,抬头看她:“?”
虽然他神色淡淡,也没出声,不知怎的,凌瑶却突然觉得他似乎心情不太好。
她顿了顿,错后一步,问:“师叔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场景?闹得慌吗?”
愈靠近九曲坡和河流,放灯赏灯之人更多。他们几人随着人群缓慢前行。
玄真原本落后几人一步,独自走在后边,凌瑶这一错,便站在他身侧。
秦书臻下意识回头,凌瑶朝她摆摆手,她便停下转身,继续往前走。
顾远之顺势跟她低声聊了起来。
凌瑶忿忿瞪了狗男人一眼,将注意力拉回玄真身上。
这过程,玄真一直默默地看着她。
凌瑶一回头,就对上他古井无波般的深眸。
她顿了顿,歪头:“师叔?”
玄真收回视线,盯着手里灯笼,淡然道:“无妨。寺里香火鼎盛也不是不曾见过。”
凌瑶随口道:“见过不代表喜欢啊。”她仔细打量玄真神色,“我是问你喜不喜欢啊。”
玄真微顿了下,单手执礼,道:“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注1]热闹与否,贫僧并不在意。”
凌瑶无语:“人活一世,正是因为有了七情六欲才精彩。你们佛修偏要修得无情无欲,跟木头似的,有什么乐趣?”
恰好玄真另一侧有人被挤了过来。
玄真飞快将人搀住,在对方的道谢声中,小心挪开手里的灯笼,以防被碰上,做完这些,他才淡声回复:“佛修修心修身,是为普渡众生,并不是为了什么乐趣。”
凌瑶:“那您算成功了吧?”
玄真沉默片刻,轻声道:“贫僧惭愧。”
凌瑶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做得不足,顿时咋舌:“不是吧不是吧?师叔您已经是当世佛子,您都觉得做得不好,还有谁敢说自己做得好的?”
玄真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凌姑娘当真觉得贫僧做得很好?”
凌瑶果断道:“我觉得您做得很好了啊。宣扬佛法,入世布施,教化世人……唔,听说还斩妖除恶。”她摸了摸下巴,打趣道,“要不是太闷,简直完美。”
玄真眸底晕开些许凌瑶看不懂的情绪。
她愣了愣,歪头:“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玄真收回视线,垂眸,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注2]”
凌瑶听得头疼:“师叔您别跟我念佛经啊……我就一俗人,你念佛经,我也听不懂。”
玄真:“……你听懂了。”
凌瑶捂住耳朵:“听不懂听不懂,您别说!”
玄真眸底闪过抹笑意,方才沉默行走时的清冷瞬间消失无踪。
他体贴地改变话题,状似自然道:“世人放河灯,是因为心中有所求……凌姑娘有什么需要祈求的吗?”
“啊?”凌瑶摇头,“我没什么可求的,就是凑个热闹,玩一玩。”
玄真眸底飞过抹异色。他轻问:“果真毫无所求?”
“也不算吧。”凌瑶解释道,“只是我这人,不信鬼神不信佛,我想要什么,还是得靠我自己去争取……祈求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了。”
“靠自己争取?”玄真下意识重复,不解,“你既已踏入修行之道,又已结丹,为何不信鬼神不信佛?”
凌瑶挠腮:“这个……有很复杂的历史原因,一时半会解释不通。”她总不能跟玄真说,她从小学的是唯物主义和科学发展,导致她很难去理解那些神神叨叨的天道轮回……吧?
她轻咳一声,开玩笑道,“神佛又不是随手一抓一大把,要是人人都向神佛祈求,他们哪里忙得过来?可不得有个先后顺序吗?我有自知之明,我这种小人物,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所以,”顺手拍了拍玄真胳膊,“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玄真身躯一僵,立马往外躲。
凌瑶:“……”她悻悻然收回手,小声吐槽他,“我又没病,您至于吗……”
玄真垂眸,单手执礼:“阿弥——”
“行了行了。”凌瑶打断他,“出家人嘛!我理解我理解~但我觉得,朋友之间不必如此小心,须知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她摇头晃脑地说话,眼睛也是四处乱转,聊天看景两不误,好不轻松自在,却不知旁边的玄真因她的话瞬间浑身僵硬。
玄真定定地注视着前方,攥着如意灯笼的指节下意识用力——
“啪”地一声轻响,灯笼提棍断了。
人声鼎沸中,凌瑶毫无所觉:“咱们都半只脚踏入修途,哦不对,你应该算是整只脚踏进去……都这样了,你还守着凡间那一套男女授受不亲吗?须知那样——”
“不是。”玄真打断她。
凌瑶眨眨眼,诧异扭头:“什么?”
“贫僧——”
“哇来了来了!”
“啊啊啊今年的花灯真好看!”
“一二三四……今年竟然有十八座灯!!”
原就热闹的人群陡然骚动起来,甚至好多还转身往回走。
凌瑶立马忘了正在聊的天,跟着扭头。
玄真下颔紧了紧,看了眼跟着转身回来的秦书臻三人,默默将余下的话咽回去。
捏着断掉的灯笼提手,他垂眸敛眉,跟着转过身。
越过攒动的人群,远处有数十名健硕汉子抬着的大型花灯落入视线当中。
灯架华丽,或瓜果盈盆,或鲤鱼吐珠,或百花齐放……灯架上置有许多大小各异、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盏,盛着灯油,燃着灯火,熠熠生辉,蔚为壮观。
抬花灯的汉子们喊着古老而神秘的祭祀之语,步伐稳健,缓慢而又有韵律,慢慢朝着河边围出来的空地而去。
沿途百姓自动避让,许多还跟着汉子们的节奏一起吆喝。
这约莫就是太元镇的祈福之语吧。凌瑶感慨道,扫完花灯的目光顺势落在抗灯的汉子身上——
“哇!”她眼睛一亮,“抗花灯的小哥哥竟然打赤膊!!身材真好~~嘤嘤嘤想日!”
当然,她要脸,最后两句几乎是含在嘴里,在这种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根本无人能听见。
但玄真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加之修为高……他听见了。
向来清冷如高岭之雪的脸瞬间扭曲了下,倒映灯火的黑眸飞快闪过抹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