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俩人已经离开主峰十数里。
玄真神识缓缓扫过地面,发现目标后,示意凌瑶跟着他落地。
此处是片蔓草遍地的峡谷地,两面环山,前方山峰间穿出一道小溪流,沿溪有错落灌木。
凌瑶落地便开始四处张望:“这边有什么药吗?”
玄真:“溪里有水藤黄。”他率先走向溪流,边走边向她介绍,“水藤黄是卧虹山特有的水植,本是普通植物,因此地灵气充盈,多少沾了点微弱灵气,拿来炼药却品阶太低、杂质太多,但给老百姓用,却正是合适,尤其在合适的病症上。”
凌瑶:“水藤黄能治疗什么?”
这片地儿不大,玄真已走到水边,弯腰,拽起一根藤蔓,道:“就是这种,主治痈疽肿”
凌瑶凑上来仔细观察。
浅淡近无的草木香随之而来。
“……毒,”玄真顿了顿,若无其事般再次继续,“对溃疡、湿疮亦有良效……”
他说的慢,凌瑶也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提出几个问题。
看着凌瑶在他指点下掐一段水藤黄看汁液、闻味道,再用水火炼一炼……
玄真眉眼柔和下来。
他想,他找到自己过来卧虹山的理由了
佛心已松,情劫已至。
……
修界之人寿岁绵长,做事大都慢吞吞,宗门大会这种带交流性质的大会尤甚。
整个宗门大会,前后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月。
玄真作为法华寺领队,时常需要出席。除此之外,他把所有时间都留给了凌瑶。八壹中文網
俩人结伴,将卧虹山脉踏了个遍。
以往觉得枯燥无味的采药和教学,也因为有了凌瑶而变得鲜活生动。即便偶尔有秦书臻几人的加入……他依然沉浸其中,愉悦忘我。
直至分离再一次到来。
宗门大会结束了,凌瑶要陪秦书臻前往潞州顾家,参加顾家家主的千岁寿辰。
玄真微诧:“你们与顾家家主相识?”
顾远之微笑道:“禅师有所不知,是晚辈邀请她们姊妹前去的。”
玄真皱眉,看向凌瑶:“凌施主,你们此次行程,令师可知道?”
凌瑶笑道:“师叔放心,师父知道的,她还提前准备了贺礼,让我们别丢了她的面子。”边说,还边朝旁边的秦书臻挤眉弄眼,一副打趣模样。
后者脸颊泛着微红,却一声不吭。
玄真扫了她一眼,虽觉得凌瑶的话有些怪异,却好歹放心了些。
他想了想,看向顾远之俩人,道:“此去潞州路途遥远,路上还有许多艰险之地,两位姑娘修为尚浅,就有劳两位施主多为照顾了。”
顾远之拱手:“应该的,禅师放心。”
玄真微微颔首,不再多话。以他如今的立场,他没有资格说太多。
临走,凌瑶还问他:“师叔,你这次回法华寺,是常住吗?”
玄真默了片刻,道:“暂时是。”
凌瑶瞪大眼睛:“什么暂时?你又要去别处游历吗?”
玄真摇头:“还是未知数。”顿了顿,反问她,“怎么了?”
凌瑶:“我打算从潞州回来,就去法华寺找你玩儿啊。”她笑眯眯,“到时给你带潞州特产?”
玄真:“……凌施主若是来,法华寺自然敞开大门欢迎,破费倒是不必了。”
凌瑶皱皱鼻子:“我也买不起贵的,就是个……唔,礼轻情意重嘛。当然,要是你嫌弃就算了。”
玄真:“……那,贫僧便扫榻相迎。”
凌瑶登时眉开眼笑:“说好了啊。”
弯如月牙的杏眸近在眼前,玄真差点溺死其中。
尚未回神,凌瑶就已经转向秦书臻:“书臻,到时赞助我一点啊,让我买点好东西,省得师叔看不上眼。”
秦书臻抿嘴乐:“我才不要,你去讨好师叔,倒让我出钱,哪有这样的道理?”
凌瑶搂着她胳膊撒娇:“好书臻,你帮帮我嘛”
秦书臻被晃得没法:“我帮,我帮了好吧!”
凌瑶嘿嘿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
简单话别后,凌瑶便随着秦书臻等人离开了卧虹山。
玄真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突然心中有了决断。
倘若……那死水般漫长的余生,似乎也多了许多期待。
……
法华寺。
听完玄真禀了宗门大会之事后,听真颔首,开始问起他的情况:“你的修为又有进步了。可见出去游修,历经人世百态,确实对你有助益。”
玄真:“嗯。”
听真无奈:“怎么还是这样不咸不淡的?佛修是讲究心平气和,没让你死气沉沉。”
玄真淡定以对:“您说得对。”
听真瞪他:“你让外头人看看,看谁还敢说你有佛相?你这脾性,也就师父和我知道你了。说好听了是冷静,说不好听了……”是无心。
他开始长吁短叹,“你如今修为是涨得快,但你这般性子,修为越长,心性修炼愈发危险啊……”
玄真神色淡淡:“修佛者,当对万物慈悲,亦是要对万物无情。但凡有情,便容易徇私、便会有所偏颇。所以,修佛先修心,修心先修无情道,以无情度有情”
“行了行了行了。”听真扶额,“这些道理不需要你给我讲。”
玄真闭嘴。
听真放下手,皱眉看他:“你这佛理研究是透彻了,但你首先是个佛修,不是真的成佛了。修行之本,在于修心……”
面对唯一的师弟,听真耐着性子,再次旧话重提。
“……要不是我赶你出寺游历,你这性子,是不是能窝在法华寺数千年不动弹、直到坐化归天?算了算了,这回回来,你住几个月就好了,陪我这老头子说话,回头该去哪去哪。”
一直眉目低垂,安静听着的玄真却突然动了。
“师兄。”他掀眸,认真地看着听真。
听真随口“嗯”了声:“怎么?不想出去?我告诉你,没门”
“我想还俗。”
听真:“……”
他瞪大眼睛盯着玄真。
玄真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听真摇了摇脑袋,喃喃道:“奇怪,我走火入魔了吗?怎么还出现幻觉了?”
玄真:“……”
重复说了一遍。
听真不敢置信:“你、你说真的?……为什么?”
玄真垂眸:“我的情劫到了。”
听真:“……”
……
接下来的日子,法华寺的僧人们便看到他们向来泰然自若的方丈每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
不知谁开始了联想,寺里很快传出种种流言,皆是天灾人祸之类的不详之事。
玄真对此毫无波动,依旧每日早晚课、坐禅、看经、修炼,甚至因为多年未回,请教者众,还开了好几场讲经说佛之会。
听真看到他这模样,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索性抓住他:“师弟啊,出家人不打诳语啊,你可不能骗我啊。”
玄真:“……没有。”
听真狐疑:“你这样子,也叫动凡心吗?”
玄真颔首:“她过段时间要过来拜访。”
听真不解:“她过来拜访,跟你当不当和尚有什么关系吗?”
玄真淡淡:“不能把人吓跑了。”
听真:“……”
一脚把人踹走,听真捂着胸口回去念清心咒,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期待这位让师弟石头心开花的女施主。
玄真亦在等候。
只是,往日坐禅是放空思绪、平复心情,如今坐禅,却是为了抑制思念,以及思考如何将人收入囊中。
桩桩件件都做好了计划,却迟迟不见许诺者到来。
玄真想要出寺去寻,却怕与人错过,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
谁也想不到,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等来的,却是一封讣告。
来自慈心谷。
……
憔悴的苏筠雾不舍地抚了抚手中晶莹剔透的小灯,递给玄真,轻声道:“有劳你了。”
玄真小心接过来,将其收好,颔首,腾身离去。
苏筠雾目送他离开,久久不曾动弹。
“师叔。”后面一男子走上前,欲言又止,“那魂灯……”
苏筠雾叹息:“无妨,让他拿去吧,倘若能找回来,也不枉瑶瑶……”她再次红了眼眶,摆手,“罢了,与你说这些有何用呢。”
话音未落,面前已没了她的身影。
男子愣住,然后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也是,人都死了,魂灯灭过之事,说来还有什么意义呢?”遂撂开不提。
另一头,带着魂灯的玄真全力疾行,一日后便抵达曲罗山脉凌瑶最后出现的地方。
据说,半年前,凌瑶与秦书臻参加完潞州顾家的寿宴后,便原路返回,途径曲罗山脉时,俩人有所争吵,遂分开。没想到,待秦书臻回到慈心谷,才听说凌瑶魂灯已灭……索性她还记得凌瑶与玄真有过约定,让人前往法华寺送信
玄真咽下到嘴的猩甜,轻轻托出凌瑶魂灯。
修途多舛,各大门派都习惯将抽取门内弟子一滴心头血,制作魂灯,放入宗门禁地,让人日夜盯着,如有意外,可尽力施救,若是死在他乡,也好通过魂灯将魂魄召回,或探查死因,或助其投生……
可苏筠雾多次召唤,却找不回凌瑶的魂魄。
正在这时,刚得到消息的玄真上门,欲要问个究竟,听闻此况,直接将凌瑶的魂灯要了去……
此处山林重重,没有秦书臻带路,也不知道凌瑶当初是在何处不,即便有那不负责任的秦书臻,怕是也不知道凌瑶最后是在何处……殒身。
玄真唇角闪过抹讥诮。
环视四周,山林重重,难辨方向。
他珍而重之地托着魂灯,深吸了口气,举起右手,开始掐诀引魂光从魂灯中亮起,以肉眼不可见的波纹迅速散向四周。
披着半旧僧袍的高大身影站在旷野中,等待着归魂。
这一站便是四日。
就如苏筠雾所言,引魂咒压根没有回音,凌瑶或许已魂飞
一抹血色溢出唇角。
玄真随手抹掉,再次将魂灯端到面前。
盯着透明晶体中的鲜红血滴,他想了想,转用血引咒
魂魄不归,那便找尸。生不见人,死要见尸。
血引咒一出,魂灯立马爆出光亮。
玄真心神俱裂,顾不得其他,急忙朝着指引方向赶去。
半个时辰后,站在阴森可怖、啸声如泣的万魔窟前,玄真盯着手中剧烈震动的魂灯,如坠冰窟。
万魔窟,上古仙魔大战时,佛道大能将罪孽深重、不入轮回的魔修封印在此,以图用阵法洗涤其心性、磨灭其神智,再入轮回。
换言之,灵魂若被困在此处,但有执念,便永世不得离开。
怪不得魂灯无法召引灵魂……
凄厉啸叫此起彼伏,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内有群魔乱舞,还全是戾气难消的
仅有筑基修为的凌瑶落入此间
玄真浑身颤抖,用尽全力,念出血引咒最后一层
万魔窟底传来些许动静。
一块不足巴掌大的碎骨率先飘荡而且,落在玄真面前,上面仍带着腐烂肉碎……
玄真愣愣地看着这片碎骨。
血引咒仍自继续,一块又一块碎骨被飘上来。
仿佛察觉此处动静,万魔窟中的魂魄开始聚过来。
桀桀桀,来此寻亲,不就是捡碎骨嘛
我记得这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的
可惜了,没分上一口
我撕了一大块,好家伙,那灵魂甜的呀
这地儿少有人来,几百年才尝到一次魂儿味,可不得抢
……
“噗!”
一口鲜血喷出。
数百年清修而来的冷硬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尔等杂魂!当堕无间狱!!”
凝聚毕生修为的一记轰向半空。
他要杀我们?呵呵,杀呗,这么多
桀桀桀,就算杀光我们,小姑娘的魂魄一样出不去
玄真动作一顿,幡然醒悟。
他抖着手,放出魂识。
疯了?竟敢在万魔窟放神识?
上啊,兄弟们,又有大餐啊,这厮的佛光……
啊不要靠近!啃不动!
……疼,好疼……师叔……救我……
四散开来的神识瞬间凝固。
“……瑶瑶……”他抖着唇,轻唤道。
呜呜……师叔……好疼……
神识小心翼翼地勾着那片小小的碎魂,珍而重之地圈起来。
“别哭……别哭……你要是疼,贫僧给你念清心咒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搞完前世,感觉写得不太对味……
似乎不够虐?
算了,下次改进?
接下来写甜甜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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