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路。
家中亮着灯,顾荆越在玄关脱了外套,免得衣服上沾染的浓郁酒气让外婆担忧。
进屋后,看见宁挽清戴着老花镜,正在给一条织了很久的针织毛毯收针。
她做事一向细致,毛毯的针脚疏密均匀。
顾荆越看她在末端打了个死结后,又用同色针线下那处缝了个小花图案将它藏住,实用又兼具美感。
看到一团碧色上点缀的小朵白花,心里不由得联想到一个人。
一瞬间,丝丝缕缕酸胀的情绪不受控制从心脏延展到四肢百骸,他清晰地听见寂静的夜色里,自己的心跳一瞬间变得杂乱。
一如此刻的纷扰叫嚣,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
宁挽清听到响动,抬起头,温声问:“下班啦,吃过晚饭了吗?”
顾荆越点点头,他浑身混乱不堪的味道,就没有走上前:“我上楼了外婆,您早点休息。”
宁挽清看了眼手中的午睡毯,她总想把毯子织得更大,更厚一些,但是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这条毛毯比预计的时候晚了一个月才做好,就送不出去了。
“东西不要浪费了,你拿去用吧。”
“好。谢谢外婆。”
宁挽清摆摆手,开口就是老生常谈:“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算了。”她又喃喃自语:“我老了说话你们不爱听,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从沙发上撑起身,收捡桌上的针线盒。
顾荆越顿了顿,拿着毯子上楼。
热水冲散一身的疲乏,顾荆越照旧走进了书房。
沾染湿意的发梢垂在额前,那双瑞凤眼少了几分疏冷,多了几分显少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迷惘。
一切都在如常进行,顾氏将在不久之后被他收入囊中。
招惹到的不该惹的人,也与预想中的那般,毫不费力就解决了个干净,轻飘飘翻了页。
甚至比预想中更顺利。
洛唯栀早就知道他接近她的目的,不吵闹,不纠缠……
也没有想要报复他。
人生中第一次给予自己温情的人,三年后回到自己身边,主动靠近自己。
或许是他的人生计划里并没有和她有交集这一项选择。
所以那天林初主动吻上来的时候,他躲开了。
她谈及要来看外婆的时候,自己才会找借口拒绝。
如果外婆知道林初是当年她重病时施以援手的人,一定愿意见她的。
所以他拒绝……
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
这个问题一直被刻意压制,此刻突然出现,令他措手不及。
手抚上柔软的毛毯,他似乎能看到有个人如果收到这件东西脸上会露出哪种表情。
她嘴甜,一定会说很多好听的话,很真诚地夸奖外婆的好手艺。
外婆看她真心喜欢,一定也很欢喜。
顾荆越想到那个画面,唇角轻轻弯了弯,须臾,那点淡薄的笑意凉进如水夜色。
毛毯被叠成小方块,收到一旁的抽屉中,手上再拿起的是顾氏近几年的项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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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铮哼着小曲,拿着份文件进了江弋的办公室。
“弋哥,这是实验室那边发过来的试飞报告,请您老人家过目!”
江弋刚起身,闻言点了点办公桌:“放着吧,我明天看。”
荀铮看他的动作,一挑眉:“你要走?那边今晚就要咱们的回复。”
江弋顿了顿,视线在荀铮身上转了圈:“你来。”
“我拒绝!我今天下班了!打工人荀铮已下线,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帅比荀铮,还有人等着我接呢。”
江弋八风不动:“b大图书馆十一点钟关门,现在七点,你回去也是等着,不如把报告看完。”
他看向荀铮手中的报告:“两个小时刚好够你看完,接人还有一个小时剩余。”
停了下,尽显资本家压榨本性,补充了一句:“充分利用每分钟。”
荀铮“嘶”了一声,不想面对资本家丑陋的嘴脸:“givemeareason,gentleman.”
江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带栀栀去岷山看星星。”
荀铮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您去风花雪月,我在这里水深火热,这说得过去吗?”
他和江弋吹牛吹得大,但实际进展为零,也只能为零,人现在要考研,他半点心思都不敢表露,生怕影响人学习。
每天晚上踏着夜色,谈的是高斯泰勒看罗尔拉格朗日,半点旖旎的氛围都没有。
都是人,凭啥!
他也要看星星看月亮就是不想看这破报告!
“大舅哥。”
荀铮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江弋已经从办公桌后走到他面前,手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抚似的。
“妹夫的幸福,需要你的帮助。”
荀铮看了半天报告,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这走向不对。
并且是非常不对!
怎么都升级成了大舅哥还是他给江弋干活?
他不应该是那个被江弋百般讨好的对象吗?
江弋出发前又看了眼天气预报——
夜间晴朗。
他勾了勾唇,心情颇好,踩下油门回家接人。
他的时间计算得很准,到家一小时,开到岷山半山的位置需要一小时,九点左右,视野极佳,这时的夜间也不会太冷,洛唯栀可以多看会儿。
但小江总算好了时间,却没想到天气预报给他整了一出幺蛾子。
洛唯栀仰着头看了半天,厚重的云层将天幕遮得严严实实,层层叠叠压下来,重得像下一刻就要坠落。
“弋哥,你说,这云有可能唰一下散开吗?”
云能不能唰一下散开江弋不知道,但他的脸的确是唰一下沉了沉。
洛唯栀倒是没觉得什么大半夜跑一处荒山有什么,呼吸夜里清凉的空气,打量着四周与记忆中留存丝毫不相关的陌生景色,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她向来随性,或者说是精神力很足,看不到星星就看看云,看看树,看看夜间的岷山,会不会出现画本里的精怪。
江弋看她趴在半旧的观景台上,兴致盎然看着脚下的松枝摇曳。
他站过去,洛唯栀顺势看过来,夜色稠浓,她眼睛里光晕明明灭灭,今晚没有出现在眼前的星星,好像被她偷着装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是不是,有点儿小遗憾?”江弋问。
洛唯栀眨眨眼,遗憾肯定是有的。
这边离城区的距离不算远,但山体小,周边光秃秃一片,作为景区开发价值不大,就这么被遗忘,成了荒山野岭。
平常她也很少来。
江弋昨天问她想到哪儿玩的时候,她灵光一现,突然想到小时候在这里看过的满天繁星,临时起了意而已。
“能看到当然最好啦,看不到也没关系,将就看点别的,下次再来呗。”
江弋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你等等。”
洛唯栀疑惑:“等什么?”
江弋拿出手机,顺口回答:“不用等下次。”
反应过来他的话,洛唯栀笑了声:“你上头有人,给他打个电话叫他把云散了是吧。”
江弋没反驳,还煞有介事点了点头,顺着她的玩笑说:“你弋哥在,轮不到你将就。”
荀铮翻着报告,看了眼新进来的消息。
【江弋:看到哪儿了?剩下的电子版发我,我看。】
这人居然良心发现??
但接踵而至的消息将荀铮刚升腾而起的感动碾得半分不剩。
【帮我做件事。】
过了两秒钟,又进来一条消息。
【大舅哥。】
荀铮:“……”
江弋叫洛唯栀等,她也就耐心地等在一边,到后来林间雾气浓郁,江弋把自己的西装外套丢给她。八壹中文網
洛唯栀接过来裹上,衣服上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若有似无的沉香木味道缠绕上来,悠扬醇厚的香气此刻变得极富侵略性。
她看了眼身侧就着夜色翻看文件的人,山上孤灯相映,昏沉沉的光线中高大的身形像矗立在她身旁坚不可摧的堡垒。
充满了安全感。
热意从耳尖燃起,洛唯栀把裹紧的衣服松了松。
江弋比她高两届,但其实比她大三岁,因为生日在下半年,入学要晚一年。
他是个24岁的。
男人了。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左右,边玩手机边等着不知道要等什么的洛唯栀听到一阵极为密集的嗡鸣声从头顶由远及近传来。
陌生的声音让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警惕地抬头打量声音的来源。
紧绷的身体因为另一个人的靠近而松懈,江弋低沉的声线天然安抚人心。
“没事。”
洛唯栀提着气,刚想偏头看看江弋,男人躬下腰,从后面虚虚环住她,手掌带着她的头轻轻一抬,看向天上。
黑色天幕上空渐渐亮起无数蓝色的光点,从辽远的苍穹逶迤而下,雾涔涔的蓝色霸占了整个视野,像银河倾落人间。
洛唯栀屏气凝神,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缓慢流动的星河。
近了,又近了。
倏忽,星河飞速下坠,眼前像落下一阵急雨,前赴后继向着洛唯栀汹涌袭来。
星星入我怀。
过了许久,那阵蜂鸣似的响动远去之后,洛唯栀的心跳声才平复下来。
她舔了舔唇,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精彩绝伦的无人机表演,还有些意犹未尽:“这是你们工作室研发的吗?”
江弋站起身,手掌还放在洛唯栀头顶,闻言揉了揉她软软的发丝。
“江氏研发的第二代多旋翼无人机,耗时三年,不过现在有了更厉害的技术,这一批就淘汰下来了。”江弋笑了下,“没想到还能发挥一点余热。”
他低下头,俊俏的眉眼在昏沉夜色中肆意张扬,不刻意也嚣张而锋利,有着直击人心的吸引力。
“怎么样,不是将就吧?”
洛唯栀想。
幸好江弋学生时代没对谁起过心思。
这谁顶得住啊?
这要是和他来这么一场。
多影响学习,高考,未来。
这个蛊人不自知的……
男颜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