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不远处的“北市”早已没有了商家,便是那寻常百姓的零散买卖,也都收了小摊铺。
自备战以来,这里便萧条了起来,偶尔会有些小玩意在市中叫卖,开战后就是这些零散的生意也没有了。
此时,北市的空地上搭建了不少临时帐篷,受伤的守军都送到了这里。军中的医者正忙碌着为这些受伤的将士疗伤敷药,不时地会有痛苦的呻吟声自帐篷中传出来。
在北市东面不远处,有一座城隍庙。庙宇很大,庙前也有一片空地,空地上一具具蒙了白麻布的尸身静静地躺在那里。寻认自己亲人的临梓百姓自四面赶来,悲凄的哭声传了一路,从未停过。
一些男女在麻布之下认出了想寻之人,痛如割心,哭罢几声便昏死了过去。一些妇孺未能在尸身中找到自己的亲人,却又无法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希望能看到家人的身影。还有一些见到了匆忙赶来的守城家人,发现并无伤病,不由地喜极而泣放声大哭起来。
“市井巷”的刘婶便在这些人当中,开战以来她的心就一直揪着,二牛的安危使这位妇人焦虑不安。战事刚一暂停,她便匆忙地赶到了这里。
她先到这里,就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儿子是否还活着。每掀开一张白麻布,她的手都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看一眼白麻布下的尸身面孔,她的心都会停止一下跳动,那是近乎于死一般的感觉。看遍了所有尸身,刘婶并没有找到二牛。她没有再等待,直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帐篷处跑去。
十几座灰布帐篷在北市的空地上并不显得拥挤,每座帐篷前的泥土上都有鲜血洒落,渗入地面凝成酱红。帐篷的门帘都卷开着,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偶尔也有蒙着白麻布的逝者抬出,那多是重伤不治的士卒。
居中的一座帐篷里,唐婉珒正双膝跪在地上,为一名身穿赤甲的士卒处理伤口。因为临时搭建的床铺太低了,她只能这样。嵌花素布深衣的下裙,压在膝下沾了泥土也染了血迹。一条深红镶边的襻膊交叉与背后,系于右肩处束起了宽大的衣袖。
士卒已经解了盔甲俯卧在简易木床之上,露出的脊背肩胛骨下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应该是刀劈所致。唐婉珒小心地用棉布沾了煮过的清水,擦拭去了伤口周围的血污。转身用火烧了弧针,将桑皮线穿在了弧针尾端那细小的孔中。回过身来,如绣花一般,轻柔细致地将伤口慢慢地缝合在了一起。
小丫鬟云裳见缝合完毕,赶忙将手中捣成泥状的草药递上前来。唐婉珒接过草药敷了上去,用白布将伤处包扎了起来。看似简单的过程,但唐婉珒那光洁的额头上已是见了细汗。
自攻城一开始,唐婉珒便带着两名丫鬟来到了北市。
这里离北门不太远,尚可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也可以看到空中飞落的箭矢。她和两个丫鬟一样是害怕的,毕竟她们只是碧玉年华的少女。但她知道怕是没有用的,如果城破了没有人会活的下来,卫朝的百姓都知道幽都城破后的惨状。她无法像当年的父兄一样上阵杀敌,但自己可以做些事情,可以尽一份力医治伤者。说是医者仁心,但又不仅仅是仁心。因为,这些将士是城中百姓的希望,是百姓生命的保障。
包扎完了那名伤者,唐婉珒起身嘱咐了几句便走出帐篷,来到前面不远处的炉火旁。一个大陶罐子正置放于炉火之上,随着吱吱的热气声,阵阵的药材香气弥漫在了陶罐的周围。
正在看着药罐的云雯,见自家小姐过来赶忙说道:“小姐,药快熬好了,这是最后一罐了,咱们带的都用完了。”
听到云雯的话,唐婉珒也有些犯难地说道:“家里好像也没有了,这可怎么办呀?
临梓城备战以来,四门关闭,再加上北市不开,许多天都没有采购到药材了,家里的存货本就不多,这次都拿了过来。
就在主仆二人犯难的时候,几名将军模样的人向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一名青盔青甲的年轻男子,在他的身侧跟随着一名赤甲将士,看其身形与容貌似乎是一名女将军。
静王康世华在听了楚风烈的一番分析后,也觉得未来的战事并非像自己想的那般容易,更加残酷的拼杀将会不可避免的发生。因此,康世华与老将楚风烈进行了商议。由楚风烈率兵固守西门,临梓府尹林孝儒带人抗敌于南门,赤甲军校尉方雷领命在东门,自己与雅若则继续留守北门,乌恩其作为中军带兵策应四城。做好了以上安排后,众将也就各自领命散去。
趁着停战的间隙,康世华与雅若二人便一同来到了伤兵营,慰询一下受伤将士的情况。见到大药罐前的三名少女,康世华先是一怔。因为军营之中是极少会有女医官的,更何况还是如此年纪。
因此,他侧头向负责伤兵营的军士问道:“前面三位女子可是哪位伤者的家眷?”
如此问询,康世华是有考虑的。亲人受伤家眷自是不舍,但这里距北城过近,战事未平,女眷在此还是多有危险的。
军士见王爷问话赶忙答道:“回王爷话,那三名女子并非是谁人家眷,而是城北“别坊”的医者,战事一起她们便来帮忙了。王爷,您看中间的那位女子,虽说不过碧玉年华,但其医术却是了得,咱们许多受伤的弟兄都得了她的医治。”
听得这话,康世华不由得心上一暖,紧忙急走几步来到三人面前拱手致礼道:“多谢三位医师相助,康世华在此谢过了。”
正在为缺少药材犯愁的主仆三人,见到一名年轻的将军来到自己身前,且还躬身行礼,顿时被唬了一下。
唐婉珒赶忙拉着两名丫鬟侧身避过,并屈身还礼道:“大将军过誉了,这些也本是我们应尽之责,将军们为了临梓百姓浴血杀敌,我等女辈虽无拒敌之能,但也可出些绵薄之力。”
唐婉珒言语之间面露淡笑,微垂眼脸,她并不畏惧眼前的将领。儿时的唐婉珒便见过许多这样的人,就是当今的皇帝,她也曾唤过怀王伯伯,只是那些早已成为了过去。
康世华见眼前的少女言谈得体,仪容端庄,心中暗自赞赏。
就在此时,雅若从旁边的帐篷里走了出来。原来,唐婉珒刚刚救治的那名伤者正是炽翎营的军卒,也正是她的属下。
听到了两人的谈话,雅若也来到了唐婉珒面前,拱手致谢道:“没想到姑娘你的医术如此高超,刚才我的属下与我说,姑娘你不仅缝合了他的伤口止了流血,而且吃了你的汤药,便是这会儿就连腹内的疼痛也去了大半,你可真厉害。”说完,雅若竟上前抱了抱唐婉珒的身子。
雅若年纪本就不大,也是个少女的性子,再加上草原女子爽朗的性情,就显得尤为热情了些。
见眼前的赤甲女将军竟然抱了自己,唐婉珒觉得有些尴尬,两只手臂不自然的垂着没做阻挡。好在是个女将军,心中即便这样想着,但唐婉珒那玉脂般的面颊上,还是起了飞霞。
雅若见唐婉珒红了脸,也觉得自己有些失仪。但看到那俏美却不失清雅的面容又是莫名的喜爱。许是被年轻少女的精湛医术所折服,又许是军营里待久了,没个知心的姐妹。总之,雅若就这般地挽起了唐婉珒的胳膊,闲聊了起来。
望着小女儿态的雅若,康世华愣在了那里,就连身后的军卒也愣在了那里。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的雅校尉,素日里,这也是一位举手便可杀人的女将军。
楞住的不止将军们,就连两个小丫鬟也有些愕然地望着,半晌缓过神来,其中一人道:“将军老爷,我们准备的药材用完了,但还有些伤者没有用药,您看是不是给想些办法。”
灵透的小云裳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关键的问题。
“哦,是吗?这个不难。你列出单子,让军医送来,若还是不足”话未说完,康世华转身望向负责伤兵营的军士,继续说道:“她们还需要什么药材,你去找来。如果军中没有,你便派人到城中各家药馆去寻,知道了吗?”
见到静王发话,军士连忙称是并上前询问起来。
在返回的路上,康世华看见骑在马上的雅若一直在摆弄着一个小瓷瓶,待到两人踏上城门的石阶处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问道:“雅若,你刚才一直看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什么宝贝?说来听听。”
雅若侧脸望着康世华,得意之色尽显,白皙的右手举起了一个青釉小瓷瓶,不停地摇晃着。望着雅若炫宝的样子,康世华觉得有些好笑,宠爱之情发自心底,浮于面上。
晃了几下后,雅若翘起了弯弯的嘴角说道“你不知道呀,小世华,这,可是个宝贝。婉珒姐姐说啦,这叫抚玉膏,专治刀枪伤。最称奇的是,她说如果伤口不是太大的话,涂上这个就完全不会留下疤痕,你看我这儿。”说着,雅若将头盔向上抬了抬,如黛的眉弓之上有一道不大的伤口,想来也是被碎石划伤的。
看着伤口,康世华有些心疼问道:“什么时候伤的,要不要紧。”
雅若晃着头,笑着对康世华说道:“没事儿啦,不大的口子,等会你帮我涂上这药,定不会留下疤痕的呦。”
康世华笑了笑,凑身上前说道:“来,你靠过来一些,我现在就给你......”
话尚未说完,康世华的声音便被巨大的炸裂之声淹没。随即,身侧的城墙如同地龙翻身一般摇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