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已到,临梓城三座城门乃至樊骊之处,方圆十五里内火光冲天,喊杀之声漫了天地。
黑夜中,无数块淋了桐油的巨大圆石,带着熊熊而起的火焰,如同流星划破天际一般击向城墙。三门处的城墙在火球的撞击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
飞溅的石屑碎片,带着未熄的火苗刺向了四处。
霎那间,城门之上城墙之中皆燃起了大火。那些越墙而入的火石砸进了城门附近的屋舍,砸穿了屋顶,并引燃了倒塌中的木料。一时间,临梓城里浓烟滚滚火光四起。
攻城石的冲击尚未完结,箭矢便带着夺命的风声袭向了三门的城墙。如蝗般的羽箭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临梓城,压得城墙上的守军无法抬起头来。即便是想躲避一下飞来的巨石,也只刚刚起了半个身子,十几支箭矢便射穿了身体。
城墙下,蜂拥而至的北狄士卒借着石威,趁着箭势,迅速地沿着城墙搭起了近百架云梯。每架云梯之下,都簇拥着许多士卒在等待着。而云梯之上,犹如黑蚁攀枝的北狄兵,一个接一个不顾一切地向顶端冲去。每个人似乎都忘记了生死,好似冥域的恶鬼一般。
除了东门外,剩下的三座城门前各有一辆锤车。每辆锤车上那粗大的圆木,如老僧击钟般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城门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厚重的城门晃动了起来,门楼中尘烟四起,门后那坚硬结实的门栓也都有了弧度。
火线延展,十里外的樊骊,武威军的营寨中也燃起了大火。
战事一起,北狄军的箭雨便压制了武威守军。万名北狄虎骑军驰马在前,每名虎骑军都将双刃长刀挂于马鞍一侧,左手握缰,高高地举起右手,拴着火石的绳链在右手中挥舞旋转。猛然间,绳链离手,万千团火球腾空而起带着尾焰冲进了营寨中。武威军的营寨多以木料建制,正值深秋,天干物燥。当火球落下之时,整个军寨中便如火海一般。
冲至寨墙之前的北狄士卒迅速搭起了云梯,踏上云梯之人,单手挥刀格挡住头顶射来的的箭矢,脚下急蹬竹阶快速地向上攀去。几番腾跃后,近百名北狄军翻身上了寨墙,与墙上的武威守军混战在了一起。更有那狠绝之人,纵身跳下寨墙直奔大门处,试图由内打开营门,让外边的虎骑军策马而入。
临梓城,北门城墙上。
康世华的脸上已经布了血迹,左脸颊有一道伤口,那是躲避箭矢的时候留下的。好在及时闪开避过了锋利的箭头,否则那只箭就会刺入他的眼中。但就是这样,箭尾的羽翼也将他的脸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朔刀砍倒了三个人了,加上身前攻来的这个应该是第四个了,康世华望着眼前的北狄兵默默地在心中数着。
他并不是一个文弱的书生王爷,少时的康世华就习过武艺。虽然无法与徐清砚等一些悍将相比,但寻常的士卒还是难能在他面前讨得便宜。只不过平日里康世华为人谦和,礼数有加。因此,总会给人留下书卷气十足的儒雅形象。
当北狄兵冲上城墙的那一刻,康世华便与雅若等众人挥刀迎了上去。
混战多时,他在城墙的箭楼处斩杀了第三个北狄兵。就在康世华转身回望之际,一柄长枪迎面刺了过来。他赶忙将朔刀向前递出,挡下枪头并向外拨开,脚下迈步向前用刀柄狠戳来人的腹部。
那名北狄兵见状,迅速后退让过戳来的刀柄。手中的长枪猛地回收,枪头的边锋划过了康世华的右臂,竟带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望着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正透过破裂的甲胄向外流出,康世华忽然狞笑着神情怪异地望向对面的北狄兵。这种表情从未在静王康世华的脸上出现过。而在此时,仿佛是这个儒雅之人的内心深处本就藏着一个恶魔,是鲜血激活了它并彻底地释放了出来。康世华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右臂上的疼痛。他双手紧握刀柄一步一步地逼近北狄兵,脸上的狰狞之色竟有了一丝轻蔑的意味。
望着康世华的脸,北狄兵心中的寒意不由地陡然而起。这种表情他见到过,那便是狼王准备咬断猎物喉管时的表情,一种嗜血以及藐视万物的表情。这种感觉让他不由地向后退,第三步尚未迈出,厚重的朔刀就劈面砍来,一刀接着一刀毫不停歇。当手中长枪的枪杆断掉时,北狄兵彻底地崩溃了转身便逃。还没有踏出半步,朔刀锋利的寒芒便扫过了他的腰部。
北门,西门,南门三处城墙的通道上,刀光闪过鲜血四溅,剑影乍起惨嚎连连,临梓守军与蹬墙而上的北狄兵混战在了一起。
樊骊,武威军营寨里的大火多数已经被扑灭,但是激战仍在继续。
云骧将军郑习凛的双龙铁枪,已经不知道穿透了多少北狄兵的盔甲,枪尖末端的龙首处向下滴落的血液染红了整支枪身。但是越墙而入的北狄兵却不见减少,老将军的脸上有了焦急之色。他抬眼望向了荆山方向,仅仅是一眼便将绝望地目光收了回来,随手挑翻了近前的一名北狄兵。
忽然,营寨大门前的混战发生了变化。
近百名的北狄兵竟然在激战中将营门打开了半边,仅剩下另外一扇门被死死地抵住没有开启。但就这半边的通道,让一直被挡在营外的虎骑军冲了进来。冲进来的虎骑军挥舞着双刃长刀,肆意的砍杀着马身下的武威军。瞬时间几十名军卒便倒在了血泊里。
一名武威军士眼见着身边的同袍被斩断了脖颈。怒恨之下纵身跃起,猛的将一名骑于马上的虎骑军扑了下来。落马之后,两人并未分开,翻滚了几下武威军士便将敌兵压在了身下,拳头如雨点般地砸在了身下之人的脸上。拳头上已经满是鲜血,但武威军士并没有停止,只是不停的砸着,直到身下没有了动静。军士站起身用血手擦拭了一下嘴角,他想擦掉喷溅在嘴边的液体。就在这时,一把双刃长刀刺穿了他的后背。使刀之人力道极大,接着马势竟然将这名军士挑了起来甩在了空中。
郑习凛看到了那名被瞬间挑起又重重落地的军士,老人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
他将手中的铁枪抡起,向前方的敌军的身上狠狠地砸去,口中怒喊道:“长刀营,随我来。”
老人周围的长刀营将士,听到了老将军的召唤,纷纷挥舞着长刀跟随着将军杀向了寨门处。接近寨门时,一匹战马迎面而来,马背上的虎骑军挥起双刃刀直劈向郑习凛的头顶。老将军侧身避过刀锋,手中的双龙枪狠狠地刺进了战马的脖颈。同时,长刀营的刀也跟着砍断了战马的双蹄。
刀,是长柄长刃,上可攻敌,下可斩马。这是郑习凛多年对敌得出的经验。
临梓城,通向北门的石板路上,一队人马正在急速奔跑着。乌恩其连续抽打着身下的战马,希望它的速度能再快一些。
虽然是三面攻城,但南门和西门的攻势守城军将尚可抗衡,唯独北门,此番攻击的人数竟然增加了一倍。就连早先围在东门的北狄兵卒,都分出了一部分调到了北门参与进攻。得知了情况后,作为中军策应的乌恩其清楚北门的战况将会极其严峻。因此,他率领着自己的属下迅速地向北门增援而来。
当乌恩其的长柄狼牙棒,敲碎了康世华身后一名北狄兵的脑袋时。他看到康世华握刀的手已经有些颤抖,手臂上凌乱地缠着一圈布条,鲜血透过布条渗了出来。
此时的静王,完全没有了往昔儒雅之象。一双赤红的双眼,迸射出近似痴狂的狠毒目光。原本俊朗素淡的面容,早被狰狞之色所替代。溅在脸颊的鲜血没有擦拭过,有的凝固成了深黑色,有的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身上的青甲已经完全被血红覆盖,胸口部有一道裂痕,应该是刀劈所致。
乌恩其挡在了康世华的身前,他想让这位静王能稍微休息一下。
康世华大力地拨开乌恩其的身子,声音有些嘶哑吼道:“你挡在这里做什么?你赶紧到东边去,雅若还在那边的箭楼处,快去。”
自打被攻城开始,康世华便与雅若领兵,以城门为界分守两端。为了雅若的安全,康世华将炽翎营尽数派给了雅若,自己则带了部分青甲军与辅军守在北城墙的西端。当北狄兵蜂拥地攻上城墙时,两边的人便再无法相互照应,失去了消息。
东端城墙上,炽翎营的军将身上那本是赤红的盔甲,已经有些深红了。但他们手中的长刀却依然是寒光凛冽。厚重的刀身,即便是不劈在身上,全力挥出也会将攻城之人砸下城去。
雅若便是如此,她刚刚砍倒一名身前的北狄兵,刀锋未转横着便抡了出去,刀面狠狠地拍在一名北狄兵的脸上。那张脸瞬间就变了形状。雅若的身上早就见了伤,每一次的挥刀,每一次的格挡,都会牵扯着伤口,疼痛让这个本是花季的少女面色苍白。尽管如此,她的刀从未停过。
看到自己的哥哥带人从另一端冲杀过来,雅若大声地问道:“阿哥,静王那边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伤?”
乌恩其砸倒了几名北狄兵,来到了雅若的身旁大声地回应道:“没有,放心吧,我的人全都上了城墙。”
雅若有些焦急,有些气恼地责问道:“你过来干什么呀?怎么不留着静王的身边?”
乌恩其有些语塞,两边的埋怨让他有些无法作答,却也只能答道:“是静王让我过来的,你们....你们....我这......”
北城的城墙下燃起了大火,倚靠在城墙的每一架云梯也都仿佛是一条垂直的火龙。正在攀爬的北狄士卒被大火所包围,一团一团的火球向地面坠去。因为人手的增加,北城的守军与赶来增援的士卒一起,将火油倾倒在了城下。这让攻城的北狄兵始料未及,拥挤在城下的士卒,被倒下来的火油淋遍了全身,半点火星便起了火焰。
在痛苦地嚎叫声中,城下的这堵火墙四散开来。有的火球蹦跳地拍打着,不过瞬间也就倒地不动了。有的火球在地面上翻滚着,试图压灭身上的烈火,没有几下也停止了滚动。还有的火球挣扎着向后跑去,似乎是想要回到自己的大营,但迎面射来的箭矢拦下了归路。
当如血的残阳,即将消失在天际时,这方圆十五里的天地间恢复了平静。
一个昼夜的厮杀,让双方都耗尽了初始的锐气,战力的短期平衡,也使得彼此都想要有个喘息的机会。北狄左路军收回了攻势,临梓城与武威军也有了片刻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