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砚望着眼前从容不迫娓娓而谈的韩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自小便跟随自己,这些年,徐清砚无论到哪里都带着他,教他习武,教他用兵,教他为人。因为徐清砚觉得韩晋就是另一个自己,一个同样生活在军营中,同样失去了亲人的自己。
虽然他们之间是主仆关系,但徐清砚一直将韩晋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而这个弟弟也没有让他失望。
韩晋为人谦和,从不自傲。虽是大将军的近身之人,却从未有过飞扬跋扈之举。做事严谨精细,更能触类旁通,每每临事都能想得周全。因此,便是军中的老人都对韩晋赞赏有加,都说他是大将军的影子。徐清砚喜欢这样的说法,他也希望能有更多这样的影子。这样的影子就是卫朝兴邦之栋梁,百姓安宁之柱石。
“嗒嗒”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韩晋的话语,随即屋门被轻轻地推开,韩妈妈小心地探进身来。本来这样的时候,她是不应该进来的。终归她只是府里的管事,谈论军机要事之所绝非她一个下人该来的。
只是韩妈妈太担心三公子的身体,那么瘦,又是这个时辰了,必须得用饭。不然饿坏了身子,自己如何对得起老夫人的嘱托。因此,她便壮着胆子叩了门。
韩晋发现进来之人是自己的娘,有些责怪道:“娘,我们在说军务,您怎么来这里了”
韩妈妈不等儿子说完,便抢过了话道:“我,我就是,现在都过晌午了,三少爷连早饭还没用呢。我就是想问问三少爷,是不是能边吃边说呀?”虽是大着胆子说着,但见到满屋的军武将官,还是让韩妈妈有些紧张,话也便有些结结巴巴了。
徐清砚冲着韩晋摆了摆手,微笑地望着韩妈妈说道:“哦,对,对。韩妈妈不说,我都忘了。你这一说起来,我还真觉得饿的狠。这样,韩妈妈你把饭食取过来,我们便在这里用。”
听到三少爷的话,韩妈妈应了一声赶忙退出门。不一会,几个下人便提着十几个大食盒走了进来,将饭菜依次地摆放到每位将军身侧的木茶几上。韩妈妈将其中的一个拎到了徐清砚的身前,将食盒中的饭菜放在了木几上。
“好了,我们就边吃边听,韩将军接着说,说完再吃吧。”徐清砚说着端起瓷碗,拿起木箸吃了起来。
韩妈妈退出之时回眼望了一下正在讲谈的儿子,关上房门后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自韩晋出生时,韩妈妈就从没有过太多的奢望。自己的相公仅仅是个近卫士卒,而自己又是农户出身,这样的小门小户,无论如何是不敢有太多想法的。
当韩晋被领进将军府后,她便觉得这已是天大的富贵,若是以后儿子能有些出息在府中领一差事,那自己也算是对得起死去的相公了。可是,今日她见到自己的儿子在一群将军面前侃侃而谈,毫不胆怯,英武之态胜过自己相公千倍万倍。更何况,就在刚刚三公子称韩晋为韩将军,这是何等的荣耀,自己也有个做将军的儿子了。
身旁一位年纪相仿的仆役羡慕地说道:“韩家妈妈,你可真有福气,有这样的将军儿子啦。”
韩妈妈擦了一把眼泪,笑着说道:“哪里是什么将军,不过是三公子的跟随罢了。无论怎样他都是三公子的长随,是徐府的人。”
“韩将军说的谋略非常好,我很赞同。诸位认为如何?”房间内的讨论仍旧在继续着,攻敌部署也在讨论中逐渐完善起来。徐清砚回到靠椅上坐了下来,继续说道:“那好,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这次便由韩晋韩将军行统军之职,所有各部均听韩晋的将令。”
说完,徐清砚望向秦方义笑道:“好不好打,终归是要打一下才能知道。否则,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王八能活万年呀!你说是不是,二当家。”
大家闻言都笑了起来,徐清砚也笑了笑继续说道:“秦二哥,你还别说,你的那主意不错,你若能掀了这个乌龟壳,我……”
徐清砚刚想说奏报朝廷表彰军功,可是他又觉得秦方义并非军武之人了,况且解甲寨众人虽无反心,终究算是啸聚山林的。这些年,朝廷里的言官们没少为此事弹劾自己。如此一来,一时间倒让徐清砚觉得有些难办了。
秦方义似乎看出了徐清砚的难处,紧忙打了圆场道:“少将军,要是成了,您就请解甲寨的弟兄们痛饮一番便可。”
徐清砚听了秦方义的话紧忙说道:“哎,酒是一定要喝的,论功行赏也是要的。这样,解甲寨主要是做走镖的行当。若事成,待我回到京城,定会恳请陛下御笔亲书“天下第一镖”赠与你们,如何?”
解甲寨的情况康睿是知晓的,因此徐清砚也敢夸下这一海口。
章建标一听徐清砚这样说,立刻接过了话头说道:“那敢情好呀!有了皇帝的御笔,那就是圣旨呀!以后谁看见咱们的镖车不得远远地避让,你说是吧?耿大当家。”
秦方义望着胖子打趣地说道:“咱们?哎呀,章胖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呀?你又不是我们解甲寨的人,别老咱们咱们的。”
胖子闻言笑眯眯地回道:“这关系不关系的,可是不好说哟。”
听到章建标的话,秦方义假装虎起脸来道:“哎,大当家,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抢山头吗?”
秦方义的话惹的众人大笑起来,随后大家陆续地离开了将军府,回到各自军中安排部署具体事宜去了。徐清砚没有离开房间,他依旧站在沙盘前望向沙盘思索着。
韩晋轻声地问道:“公子,您是担心樊骊?”
徐清砚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是呀,乞颜托木儿带着两万虎骑军过去了。”
他清楚,对于北狄军来说武威军算是一个劲敌。如果要想破临梓城,必定会先拔掉武威军这颗钉子。而这两万虎骑军,将为这一举动更添了一把力。
韩晋自己也存着疑心问道:“黎泽那儿,程老将军会不会拦下他们?”
素日里,赤甲轻骑军与重甲虎骑军对阵,若要想赢已非易事。更何况,现在数量上还少了人家一倍。
徐清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拦是拦不住的,不过,依程将军的性子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他应该会入樊骊。”
正如徐清砚猜测的一样,此时的程毅与所辖的的一万多赤甲军,正行进在通往樊骊的山路上。
程毅并没有参加上谷城的战事,他在许平袭扰了北狄左路军后,便率领着麾下兵马直奔黎泽并驻扎在了那里。黎泽在平阳城的西南方向,樊骊山的东面。震云大泽的水分流至此汇成浅滩,周遭也有山,但山势低缓只能算是丘陵了。
樊骊山的山体极大,即便是纵马绕山而行,也需三五日才能到达震云大泽,而黎泽与樊骊山之间尚还有些距离。因此,当程毅到达黎泽时,并不清楚樊骊武威军与临梓城的战况。
乞颜托木儿领兵经过黎泽,面对重甲虎骑军,程毅毫无惧意地驱马迎敌,一时间双方兵马混战了一起。赤甲军以逸待劳,在战力上并不输与北狄虎骑军,但若想斩杀两万多人却也是极难的。因此,到了秋阳坠山,寒月当空之时彼此也未能分出胜负,所以便各自收兵待来日再战。
只是,让程毅有些疑惑地是他并未见到乞颜托木儿扎寨,北狄虎骑军只是围马成营,军卒们也仅是在马匹旁靠憩。
深夜,当程毅正思忖着,如何能用弱将胜了虎骑军这只强兵时。有人禀报说北狄虎骑已经向西南方向奔去。听得这一消息,程毅是大为光火,率军便欲尾随追杀。这时,他身边的一名副将与他说,在樊骊山的东南处有一条山路。那条山路平日里知道的人不多,虽说难行但兵马还是可以通过的。如果由此山路行进,不仅可直达樊骊,还会比绕山而行省去一个多时日。这样便可在虎骑军刚到樊骊之时,打他个措手不及。程毅觉得此计甚好,于是便拔营起寨,领兵策马向樊骊山疾驶而去。
当殷红的夕阳坠于西山,夜幕被秋霜勾染成了淡青色笼罩在平阳城的上空。风卷起枯叶也催动了黑云,滚动的云团慢慢地遮蔽了清月,夜色浓了起来。城墙之上极目眺望,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沟壑都被这浓浓的夜色抹平。天地凝为一体,没有了棱角,也没有了边际。
徐清砚站在城楼之上平静的向前望着,净了面的脸上恢复了棱角分明的轮廓,也呈现出了往昔那份峻冷的神情。他没有参与到战事中去,只是将统辖权交给了韩晋。他相信韩晋也更相信那些将士,相信他们会毫无差别的执行韩晋所发出的每一道军令。
此刻,在北境云州军的心中,韩晋代表着大将军,韩晋的军令便是大将军的将令。徐清砚清楚这些,因为十几年来,这些将士跟随父亲与自己征战搏杀,经历生死,已然成为了一体。过去,父亲是这只军队的骨,而现在,自己则是这支军队的魂。
“嗒嗒”的马蹄声,自北境云州军的大营中传了出来,营寨大门洞开,数万兵马缓缓地走出了营寨。没有火把便没有光亮,这些走出的军卒仿佛是夜间的游神般悄无声息。他们似乎并不着急,只是有规则的行进着,就像是刚刚操练完毕正在分列归营。但就在这缓慢的行进中,云州军完成了对北狄军大营的困围。
北狄营寨的南门处,一支约有五千人的乌甲骑兵正在缓慢的靠近着。漆黑的夜掩去了他们身上乌甲的光泽,每个骑兵的手中都没有兵刃,只是一手执缰另一只手垂于身侧。五千匹战马在相同的速度下并驱而行,整齐地如同一条笔直的线。八壹中文網
忽然间,有歌声在马队中响起。声音低沉,透出无比的苍凉与悲壮,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
“秋风起,菊有芳,烈烈北风凉。
泣白骨,露荒野,念之断人肠。
裹甲藏兵隐东墙,只为戍今阳。
老了英雄,又何妨。
少儿郎,万骑云起荡四方。”
歌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渐渐地,声音大了起来。
听着歌声,立于城楼之上的徐清砚笑了,泪水却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他想到了自己的二哥,那一转身便是永别,在父亲的墓陵旁只有二哥的衣冠冢,至今都无法找到他的遗骸。而自己,孤独地一个人留在了云州扛起了徐家的大旗,也扛起了北境抗敌的重任。这份孤独他无人说,这份重压更无人可诉。
便是此刻,这歌声勾了心怀也扬了豪情,徐清砚带泪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