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而来的秦方义,远远地就看见逃出山路的北狄兵。他知道这些人应该是与普大个子他们遭遇上了,心中不由地埋怨起自己来。如果自己能再快一些,就会和普承豪一起将溃军堵死在山道里。那样的话,这些北狄兵就算插翅也是难逃了。这般想着,秦方义手中的马鞭又狠狠地抽在了战马身上。
正在秦方义为此着急的时候,跟随而来的耿彪大喊了一声道:“独眼雕,给我把他射下来。”
紧随耿彪的独眼雕方顺并没有应话,当耿彪喊他名字的时候,他便已经将背上的铁弓摘了下来。抽箭搭弦,弯弓击发,一连串的动作在眨眼间完成,甚至就连瞄准都没有。耿彪的话音未完,只听到“嘣”的一声,箭矢便如流星一般射了出去。弦音尚未消失,疾驰奔逃的胡勒根便仰身从马背摔了下来。
身边的随从士卒见胡勒根翻身落马,急忙收住脚步向他靠围过来,二百多人的队伍组成了人盾,将胡勒根围在了中央。
随后赶到的解甲寨众人,迅速将这些北狄兵围了起来。冲杀并没有立即进行,彼此都怒目而视,只是北狄军卒的眼中多了一份恐惧。秦方义轻提马缰,战马绕着人盾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被层层包围的北狄兵彼此肩臂相靠,手中的兵刃不停地抖动着,惊恐的眼神跟随着秦方义的战马而移动。此时,他们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仅仅二百人的队伍与五千人相搏杀,死亡应该只是瞬间的事情。
没有人不怕死亡,即便他们每个人都曾经在幽都以杀人为乐,以取人首级为荣,仿佛自己便是定人生死的阎罗。但他们自己清楚,那是因为握住了别人的命,所以他们无所畏惧。而此时此刻,自己的命却握在了别人的手中,也便害怕起来,而且怕的要命,一股尿骚自人盾中传了出来。
秦方义跳下马,双手横握朔刀,慢步地走近人盾。
围成一圈的北狄兵,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地后退。但已经无处可退,周围朔刀的刀锋将他们逼到了一起,逼得他们不得不背脊相靠。
当所有的北狄兵,感觉到生命的空间即将消失的时候,崩溃的心理让这些人爆发出了无视生死的疯狂。每个人手中的利刃,都拼命地向前劈砍着,毫无目的,就连挥出的刀锋都没有了往日的犀利。然而,这纷乱的刀芒并没有伤到任何解甲寨的人,甚至有的兵刃在朔刀的格挡下,竟然脱手飞了出去。
在解甲寨众人的眼里,这些北狄军卒的疯狂动作,仅仅是将死之人的最后一次抽搐。他们已经不在将这些人视为有血肉的生命,而仅仅是一堆柴,一堆待劈的柴。数千把朔刀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只是由上而下地大力劈砍,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直到杀光了所有人。
胡勒根嘴里的血沫不停地往外喷着,那支箭矢穿过他的后背时,刺穿了他的肺部。在他残存的意识里一直想要闭上眼睛,因为他真的不想看到身边那些被劈成乱肉的士卒。虽然自己也这般杀过卫朝的人,但此刻却恐惧万分,他不想将这份恐惧带到地狱中去。
可是,就连这样简单的事情,他却是怎么也做不到。随着最后的一口血沫喷出,胡勒根的身体僵在了地上,没有了动静。
夜风徐徐而来,散去了遮月的厚云。银白色的月光,自天穹洒落下来照亮了大地。掠过的风,吹动了城墙之上的列列旌旗,也卷起了徐清砚那素白长衫的衣摆,就连身上的白底绣云纹的大氅,也随风舞动了起来。
徐清砚一直站在城楼上,此时的他并没有着甲持刃,只是淡然地望着城下那纷飞的战火,仿佛城下的殊死搏杀只是寻常的兵营操演。
他那深邃的眸中少了前几日的戾意,多了几分少有的平静。这份平静让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如同那不起波纹的古潭之水,只是两颊上早已风干的泪迹,显露出这位年轻的将军也是极易动容之人。
自对敌讨论结束后,徐清砚边将指挥权交予了韩晋,他相信韩晋能完成这份重任。如果说这是一场表演的话,徐清砚愿意将这舞台交予韩晋,让他尽其可能地展示出自己的才能,徐清砚喜欢这样做。
因为他知道,卫朝的持久安邦并非是他与几个老将军就能做到的,是需要更多的将领,更多有才能的人涌出,才会使卫朝安定,不受外邦的欺辱。他能想象出当年幽都被破时,卫朝军民的恐慌与无助。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绝望与心死。赢弱的卫朝军队没能救出他们,也无力将他们带出那无间的地狱。这是一种耻辱,是每个卫朝将士心中不愿提起的耻辱。
因此,徐清砚希望更多像韩晋一样的将领能迅速地成长起来。与自己,与那些老将军,与万千的将士一起守护住卫朝的疆土,护佑住黎民苍生的安宁。
此时的韩晋,也同自家公子一样,注视着战场上的境况。
这是他第一次统辖如此多的兵力。即便知道这一次的对敌,云州军是完全压制住北狄右路军的。但他还是有些紧张,生怕遗漏了什么导致这次战事功亏于溃。如果那样,他将无法面对自家的公子,也对不起浴血拼杀的万千将士。因此,对于眼前战事的每一个细节变化,他都及时地进行相应地调整,直至将三万北狄军完全地封死在大军的包围圈之内。
数以万计的弩箭如同飓风下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击射在北狄军卒的身上。那些试图冲破围困的北狄军,一次次地被阻挡回去,一批批地倒在了燃烧的营寨中。即便是侥幸尚未中箭,冲到包围圈边缘的人,也在青甲军与乌甲军的绞杀下丢掉了性命。
忽然,韩晋身侧的旗令官双手高举,两面令旗挥动做出了指令。随着指令的发出,一阵有规则的战鼓声在阵地上响起。
片刻后,鼓声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漫天的弩箭。围在最前的青甲军与乌甲军在听到鼓声后,收了刀势,停下了手中劈砍的朔刀。但柄柄战刀杀气未退,依旧指向圈中的北狄军。
处在包围圈里的北狄士卒,也听到了鼓声,但他们以为这是最后的催命鼓,非生即死的念头让这些困兽作出了最后一搏的准备。当这种念头传遍每个人时,困围其中的北狄兵陡然间恢复往日里的蛮勇与暴戾。
当他们做好最后一次突围的准备时,却猛然发现杀戮竟然停止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刚刚涌起的杀意顿时卸了大半。因为他们又看到了生的希望,就像被草原的沼泽地埋没时,又被拉出半个身子的感觉。顺畅的呼吸,让即将死去的心有了一丝的安定。每一名北狄兵都恐慌地四处张望着,确实没有了厮杀,也不再有一支弩矢射来,
两军就这样相互对峙着,彼此都没有了动作,只有兵刃的寒光依旧,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冰。慢慢地,居于中心的北狄兵觉察到云州军的大阵后方有所移动。继而,围堵的人墙有了一丝缝隙。
随着云州军将士的左右退行,这道缝隙逐渐扩大成裂缝。当围在最前的青甲军和乌甲军也向两侧退行时,一条笔直的通道赫然地出现在了北狄兵的眼前。所有的北狄兵都看到了这条人墙通道,通道的末端连接着无尽的黑夜。做了困兽的北狄军动了起来,他们疯狂地冲进了通道中。
通道内没有任何阻拦,也没有任何击杀。就这样的任由这些接近两万的北狄兵,从火光冲天的营寨里狂奔进了通道中。没有一个北狄兵,会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通道。他们没有时间去思量,也不愿意去斟酌。因为当通道出现时,他们所有的戒备,与死搏之心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条突如其来的通道就是那再生之路,路的尽头便是生命再次开始的地方。他们不想死在这里,也便不想放弃任何生的希望。因此,他们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通道中。然而,当所有能逃的北狄军全部进入人墙通道后,阵地上又是一阵密集的战鼓声响起。
陡然间,原本站成通道的密集兵马,迅速地穿插进了溃逃的人流中,如同巨石阻流一般将北狄军截成了几段,随即复围成圆,逐一地绞杀了起来。
突然的变故,摧毁了北狄军刚刚燃起的希望。如此的转折之下,所有溃逃的人都失去了抵抗的意识,就连手中的利刃也不知该如何挥舞。
茫然间,大量的北狄士卒被迎面而来的朔刀夺去了性命。
这是一场残酷地围杀,一场不死不休地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