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尚未完全隐去,天际的初阳却露出了点点霞光,便是这点点霞光,不仅抹去了秋夜的漆黑,也将一线煦暖还给了大地。
此时,平阳城外的战火还在继续,只是短暂的安静又一次出现在了阵地上。当三万北狄右路军仅剩下八九千人时,城外所有的云州军将他们密密地围在了一起。
处在围困当中的北狄军卒早已没有了抵抗的意识,甚至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放弃了。每个人都跪坐在地上,原本紧握在手的兵刃,都远远地丢弃在一旁。仿佛那弃于一旁的战刀,并不是劈杀保命的武器,而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邪佞之物。
他们当中有的人痛苦地哀嚎几声后,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便倒在了地上。有的人双膝跪地,不住的磕着头,他们并不知道应该像谁乞求,只是机械般地磕着头。也有的人面如死灰,没有了任何表情,就连眼球都要许久才会转动一下。这样的人应该是早就死了,没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他们的心早就死了,只不过血液还在身体里流动罢了。
平阳城的城门大开,一匹银白色的战马缓缓地从城门洞中走出。马背上的人一袭白衣,就连随着晨风飞舞的大氅也是白色的。这通体的白,在晨阳金辉的映衬下散出了夺目的光晕,而这夺目的光晕又笼罩了通体的白,让人一时无法看清骑马之人的容貌。
徐清砚一直注视着城下的战况,当最后的一个包围圈形成时,他走下城墙,飞身骑在了银白色战马上。他要去看一下,那些视卫朝人命为草芥的北狄军此时此刻的神情。想再次确认一下,这些屠杀卫朝军民的北狄军,是否还像他们自己所宣扬的那般勇猛无敌。
徐清砚不想去轻蔑他们,也不想去嘲弄他们。因为,他觉得北狄不配,北狄人不配,他们都是死人,没有人会和已死之人做计较。
“我们降了,让我们做什么都行,求求您不要杀我们?我们降了,只要放我们走,我们永远不会再踏进卫境半步,求您啦。”嘶哑的哀求声传到了徐清砚的耳中,哀求之人那卑微乞怜的面容,也被徐清砚尽收眼底。
哀求之人是个北狄军将官,他从徐清砚那不怒自威的气势上知道来人应是云州军的统帅,应是那个“血阎罗”。
徐清砚淡淡地望着他,淡淡地笑了笑回应道:“原来你们也怕死。放心吧,你们会留下的。”
不知是不是误解了徐清砚的话,那名北狄将官放心的笑了,惊恐的脸上竟然有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后,徐清砚拨转马头向围阵外走去。就在行进中,他抬起了右手高高举起,在空中停留数秒后猛然落下。随着徐清砚右手的下落,所有的云州军如潮涌一般冲向了北狄军。顷刻间,万把刀锋便劈在了他们的身上。
北狄军卒的苦嚎之声、北境云州军的呐喊声、朔刀的破风声以及骨开皮裂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清晨的平阳城上空。
“我们降了呀,我们降了呀,你说会留下我们的,我们降……”那名北狄将官一直在哭喊着,直到没有了声音。
徐清砚没有再回头望一眼,并非是他不忍心而是不屑去看,对于北狄他从来没有什么仁慈可言。
仁慈,只是胜利者在残暴后所准备的欺心说辞罢了。之所以会得到仁慈,那只不过是胜利者在残暴时的遗忘,又或者是残暴后的倦怠。任何仁慈之前都是无尽的暴戾,对此徐清砚从不会否认。因为他知道,要想征服就必须有雷霆之力,那便是残暴,随后才会有仁德之心。北狄军对于卫朝来说是一种残暴,而现在的自己对于北狄军来说也是一种残暴。
另外,徐清砚也始终认为仁慈也不应是每个人都该获得的。豺狼之心的人,往往会将得到的仁慈视作软弱,视为可欺,丝毫不会有感激之情,只会助长他们的恶毒行径。徐清砚认为对待这般人,只有让他们彻底消失,尸骨无存才是最大的仁慈。
虽然,朝上的言官一直参奏他为兵不仁,屠杀降俘,不施仁德,毫无人性。对于这些,徐清砚仅仅是一笑了之,因为他根本不想辩解。迂腐之人,总是在残暴降临其身时才会明白,仁慈是个多么可笑的言辞,也便是那时才会清楚自己是有多么的愚蠢。
人性,当年父亲死于北狄战刀之下时,何人与自己说过人性。当二哥惨然转身凛然赴死时,又有谁与他论过人性。与毫无人性的人论道这些,那是多么可笑与悲哀的事啊!两军既是对阵,那便是以命相搏,便是死敌,何来仁慈与人性之说。
因此,在徐清砚的心中只有一个准则,也是唯一的一个,那就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秋日的朝阳染红了天际,绚丽的霞光,将这纷扰的尘世披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衣。初阳的暖散了秋霜的寒,化为轻烟薄雾笼罩了平阳城。
每一个早起的城中百姓,都会翘首向城北望上几眼,然后继续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对于昨夜的激战他们的心中早有定数。
从兵临城下到昨夜迎敌,平阳城里的百姓从未担心过,只是在谈笑间会说上几句。大抵也就是议论一下,北狄军到底能坚持多久,最终会死多少人。他们的自信来源于城中的守军。当得知徐大将军入城后,就更加得自信满满了。他们知道,徐大将军会护住平阳城,徐大将军也会杀光城外的北狄军。
因此,当城北的弦月山处浓黑的烟柱直上云霄时,城里的百姓知道仗打完了。当有些刺鼻的焦臭味随着秋风散到城中时,城里的百姓也知道北狄军死光了,三万人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化为了尸骸。而此刻,这些尸骸正在烈火中燃烧化为尘埃。
这些话题,虽然在百姓的口中谈的简单,说的轻松,其实每一个谈论者的心里都被这般无情地杀戮所震撼。震撼之余也都在心中暗自庆幸,庆幸这样的大将军是我们卫朝的大将军。
次日入夜,将军府后园的屋舍中再次坐满了人,一份刚刚得到的临梓军情,让徐清砚紧急召集了所有的将官。此时的屋内静悄悄地,只有偶尔的轻咳声传出屋外。
庭院里只有韩妈妈一个人守在那里,脸上带着泪水,紧闭的嘴唇有些发白也有些颤动。她刚刚进去续茶的时候,看到了韩晋跪在地上。她没有吱声,只是续完茶水便退了出来。
韩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屋内每个人的脸上布满了忧虑之色,全然没有了昨日全胜的喜悦之态,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而在这大事中,自己的儿子也一定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韩妈妈知道徐府三公子历来治军严厉,凡是犯了军规之人,三公子从不徇私情。虽说自己的儿子是三公子的长随,但入了军伍便是军卒,军律是要有的。
韩妈妈不知道儿子到底犯了怎么的军规,她不敢去求情,也不想去求情。因为她觉得儿子既然犯了错就要被处罚,既然入了徐府,是生是死就让三公子来决定。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担心地无法离开,泪水也控制不住地流了满面。
临梓战况的失控,完全超出了徐清砚以及屋内所有人的预料。当初在兵力安排上,徐清砚考虑到临梓的重要性,以及静王康世华的安危。他没有调动临梓驻地的一兵一卒。反而还从平阳派出三万多人,投入到了临梓的城防中。
三处兵力再加上辅军,临梓城的总兵力达到了接近二十万人。这些兵力与北狄左路军相对阵,即便是不能全面击溃乞颜塔里台,也可将其拖死在临梓城外。
可是,现在的状况完全不是这样。究其原因,造成这一变故的是并州府军按兵不动,没有迎敌与策应其他两家,就连对临梓的救援都没有。
北狄南侵出兵时,乞颜塔里台所率领的左路军要比右路军提前几日,并且行军速度极快,因此,临梓方向的战事就比平阳一带的战事早上许多天。到今日,临梓城已经在北狄军的强攻下,苦苦支撑了十五日。而在这十几天里,作为兵力最多的并州府军,竟然没有一兵一卒的援军派出,这种情况让徐清砚是无法想象。
徐清砚想不出是怎样的理由,使得温之同能置军令而不从,置临梓安危于不顾,一个州府的骁骑将军,怎敢有如此的胆子。更让他不解的是当初合议时,自己已经将临梓兵权交付于郑习凛统辖,云骧将军就有权辖制并州军。那为何郑习凛会让这等事情发生,是什么让一个久经沙场,整军有律的老将军无可奈何呢?
有一些念头,闪现在徐清砚的心中。但此刻他不愿去想那么多,现在最让他担心的是已经被强攻了十几日的临梓城,还能坚持多久?是否能再坚持到自己的大军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