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由于北狄军的封锁,临梓城已经同周边断绝了联系。徐清砚不知道静王现在的状况,他也无法想象,如果城破了整个临梓城会有多惨烈。
这些年来的相处,徐清砚是了解康世华的。虽然静王表面上有些素淡儒雅,但骨子里却是一个至刚至强的人。十七岁时,两个人便承担起北境抗敌的重任。这么多年,康世华与徐清砚一起经历了种种艰辛,但他一次没有退缩过。
对于徐清砚整治北境军务,康世华从未有过掣肘之举。而且还多方协助,给予诸多支持。云州府衙之事,康世华也是常与徐清砚商榷后才做处理。每当遭到朝臣的质疑与责难时,康世华总是会站在徐清砚的身前,用他那二皇子和静王的身份抵挡住那些明枪暗箭。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康世华的支持与配合,徐清砚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这条孤独的路上还能走多久,两人的情谊即是挚友又如同兄弟。
因此,如果临梓城被攻破,徐清砚清楚静王绝不会孤身逃离。如果康世华出了什么闪失,徐清砚将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临梓城的现况,让这位年轻的大将军有些焦躁,他绕着居中的方桌走了一圈平复了心境。所有的将官都没有出声,只是目光跟随着徐清砚的身影,等待着大将军的命令发出。
见到韩晋还跪在地上,徐清砚来到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起来吧,韩晋,刚才我有些着急了。”
听到送来的军情时,徐清砚对韩晋发了脾气。战场上军情瞬息万变,稍有差池便会有灭军覆国之危。对于临梓的状况没有及时地探知,这是平阳方面的严重失误。
韩晋没有任何辩解,只是长跪于地等待自家公子的处罚。
徐清砚没有完全地责怪韩晋,临梓的状况便是他也没有预料到会如此。更何况,北狄左路军对于临梓周边的全面封锁,即使派出再多的斥候也多是有去无回。只是,他确实是有些着急了。
徐清砚说着走回沙盘前,指着地境图说道:“诸位,现在不要去商讨并州军的问题,这个我来解决。临梓战情紧急,因此,今夜需要即刻行军。”
随即,他又望向薛阳继续道:“北狄左路军的军需大营,驻扎在丹朱岭附近。十几万大军不可一日无粮,这里必会有强兵驻守。薛阳薛将军,你带所属人马另加一万乌甲军今夜出发,定要急速行军,务必在三日内到达丹朱岭,休整半日后便要立即强攻北狄军的军需大营。”
看着立身而起的薛阳,徐清砚嘱咐道:“攻营时,一定要快打快攻。能取则取,如若不能就想办法烧了大营。你打的越狠,临梓城与樊骊的北狄军定会分兵救援,这样便会暂缓一下那两处的压力。”
一番叮嘱后,徐清砚又将手指向了樊骊山说道:“南仁南将军,你领所属兵马,由黎泽的那条山路与樊骊山中的郑习凛郑老将军汇合。”话未说完,他想了想又继续道:“你告诉老将军,我定不出五日,便会带着并州军冲杀临梓城外的北狄军,到时你们便一起杀出与我会合。另外,你入山后封死山路。”
再次绕着方桌转了一圈,徐清砚将目光落在了沙盘上的一处说道:“普承豪普将军、耿彪耿大哥,你二人带所属军卒与两万乌甲军,越黎泽至震云大泽西南。我会与你们同往,到达后你助我撕开西进的围堵,我要率一队赤甲军到荆山。我走之后,你们退守震云封堵住潼沵的乞颜托木儿部,我想他会回来的。”
待到转身时,他见韩晋还跪在地上未曾起身,便笑问道:“让你起身,怎么还跪着,是心中有所不服吗?”
听到此言,韩晋将头重重的磕在了地面上。抬起头时,满面愧色眼中噙着泪水说道:“末将不敢,本就是末将的失职,只待大将军处罚。只是希望大将军能让末将带罪出兵,为解临梓之困尽上一份力,解围之后韩晋愿遵大将军任何处置。”说完,韩晋又将头磕在了地面上。
“哦,原来是怕不让你到临梓呀。”望着韩晋的样子,徐清砚不禁笑了笑道:“起来吧。你有差失,但不至降罪。若是论罪,我当受罚,是我大意了。好了,这事情以后再说吧。”
说着,他便扶起了有些泣不成声的韩晋说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继而又在韩晋的肩膀上扇了一下正色道:“韩晋韩将军,你领所属兵马由平阳西北行军在丹朱岭东南落营,阻挡并击杀前往丹朱岭救援的北狄军。”
韩晋听到这话又要下跪致谢,却被徐清砚拦了下来,继续道:“若是薛将军拿下军需大营,你便与他会合,待我冲杀时你们即刻攻击北狄的中军大帐。”做完了部署,他便坐回了靠椅上。
正待说话,就见章建标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大将军,您这都安排完了,我呢?我干什么呀?”胖子有些着急,眼看着兵马都分配完了,就自己没领到军令。
秦方义见章建标着急的样子,笑着打趣道:“章胖子,各位将军都出征,就连咱们弟兄也得出去,家里不能没人,我看呀,你就在家守好家算了”
听着秦方义的话,章建标就有些气恼骂道:“滚你的蛋,秦老二,我又不是你家姨娘,我守什么家。”
屋舍内的人,听了他们二人的话都忍俊不禁。
“好啦,你们怎么不吵上两句就睡不安生吗。”徐清砚挥了挥手,制止了两人的笑闹说道:“章建标,你随我一起到荆山,带上你的属下。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能让温之同如此任意妄为胆大包天。我不管是什么,不遵军令就该死。”说着,徐清砚的剑眉下迸射出狠绝的目光。
片刻,他站起身来,迈步走到方桌前,望着坐于方桌两侧的众人,缓声说道:“诸位将军。这次除了守城的兵马,我们所有的将士都要开赴到临梓去。那里有北狄左路军十余万人,我们要和静王他们一起与北狄军定出生死。我想这将是一场恶战,将会有许许多多的将士倒在那里,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双亲,无法见到自己的妻儿。”
徐清砚微低下头,用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继而又抬起头,继续说道:“我们会难过,但不会惧怕。因为这一战不仅关系到临梓的存亡,还决定了我们卫朝国运的盛衰。胜则国强,败则生灵涂炭。”
他的语速依旧平缓,但声音却提高了几分继续道:“秣马卫国土,厉兵守边疆。这是我们军伍之人的职责,更是我辈将士的担当。我朝立国百年,每一寸疆土都是历代将士们几经征战,浴血拼杀换回来的。这疆土之上,尽洒下他们征杀时的血与泪。这用生命换来的山河,不应尽失于我等之手。更不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玄天之上替我们羞惭。”
回身踱了几步,徐清砚转身再次望向众人朗声说道:“我们北境云州军不惧怕北狄,不惧怕任何人。北狄侵我国土,杀我百姓,这份血仇早就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国仇家恨,这次就要在临梓城外与他们一起了结。北狄杀我一人,就让他百人的性命偿还。侵我一寸疆土,就要杀的他们无容身之所,我要让他们在这尘世间彻底地消亡。”
屋内众将闻听大将军的此番话语,纷纷站起身来,拱手齐声道:“我等誓愿追随大将军。”
秋夜寒凉,冷风扫了枯枝,卷起了落叶,在池水上打了一个旋便散去了,空将孤叶留在了水面上。寒露裹挟着秋霜,在地面与枝藤上挂了晶莹,冲至围墙处停了下来,随手抹了一层白。
庭院中,韩妈妈一直没有离开,眼中的泪水也一直没有断过。当韩将军这个称呼从房间里传出来时,她知道儿子得到了三公子的原谅,但也同时知道自己的儿子即将再次出征。
韩妈妈从最初的焦虑,到后来的释怀与感动,再到现在为儿子的安危所担忧。多变的心念,让这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当韩晋走出房门时,她不知该与儿子说些什么,竟怔怔地站在了那里。
韩晋几步走到了韩妈妈的身旁,像个孩子般地抱了抱自己的母亲,轻声地说:“娘,没事啦,公子没有怪我。”
韩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不住的拍着儿子的后背。
站在门口的徐清砚见到了这一幕,猛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那禁锢多年的痛又溢了出来。
他也是一个即将出征的儿子。曾经每次出征迎敌时,母亲也会如此地抱着他,叮咛着,嘱咐着。可如今,再也没有人会为他的安危所担忧。也不会有人来轻抚他的背脊,让他如同韩晋一样感受到慈母的关爱。
徐清砚清楚的记得,当母亲含泪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天地间没有了声音,是那般的静,静的出奇,静的可怕。明明见到别人在哭,可他却听不到任何人的哭声。明明见到有人在和他说着什么,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仿佛是被这个尘世所屏蔽。
唯一能让自己感受到的,便只有那胸口处沉闷地碎裂声,几近停止跳动的心如刀割一般地痛,他明白那个声音是自己心碎的声音。
徐清砚的心承受过二哥的惨死,也承受过父亲的战亡。每一次他都艰难地挺了过来。但母亲的离逝,让他那颗早已脆弱的心,终于再也无法继续承受下去彻底的碎裂了。徐清砚再也无法见到母亲那慈爱的目光。再也无法听到那一声声令他心安的“砚儿”。他失去了这世上最疼爱他的双亲,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了战火纷乱的云州,
数个夜晚,徐清砚都留在母亲的屋中,屈膝抱头地坐在古琴下一动不动。他在等待,等待母亲含笑的嗔怪,嗔怪他坐在寒凉的地上,嗔怪他到了入夜还没燃起灯火。他也在等待,等待母亲将烛灯燃起,然后慈爱地望着他,轻抚他的脸颊。他始终认为,母亲只是在府中某处忙碌着,片刻后便会来到他的身旁。
从黑夜到天明,从天明到黑夜,徐清砚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想闭上眼睛,但生怕错过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却又想闭上眼睛,只为了能做一个梦,哪怕是梦也好。
直到有一天,他推开了房门,眼中再也没有了悲伤之色,只剩下淡漠与绝决。
此刻,徐清砚望着韩妈妈的慈母情深,虽然勾起了心伤,但还是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走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