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挺身抬首,不卑不亢地回话道:“回大将军话,末将为并州军参将郑国渠,原是云骧将军帐下近卫营校尉。”
因为自己的心中真的是很急,所以徐清砚没有过多的闲话,急声问道:“噢,原来是老将军的亲随,也是老武威军了。那好,既然你身为参将,本帅问你,现并州大营中可战兵马几何?骑兵有多少?步兵又有多少?若是调动,几时可以行军?”
此时的临梓城随时都有破城的危险,虽然云州军的几处兵马已经临战策应临梓。但如果北狄左路军不顾一切的攻城,那么临梓的城破也就是在旦夕之间了。
郑国渠见大将军问话中带着焦急,也便快速地回道:“回大将军话,并州大营中兵力总计十一万。重骑二万,轻骑三万,步兵四万,余者皆为辅兵。军中每日都有操训,无需半日便可集合完毕,随时可依大将军令出寨迎敌。”
回话完毕,郑国渠稍低了低头又猛然抬起,那一刻他的眼中有了湿润,口中有些哽咽道:“大将军,可否告知末将,云骧将军他老人家可安好?”
看着眼前的男子,徐清砚觉得他与耿彪,与秦方义,与章建标等人一样,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随即,抬手扶起了郑国渠正色回道:“我并未与老将军接触,但据我所知,武威军已退至黑石谷。老将军或有伤患,但应是无碍的。只是当下临梓危急,我们务必要即刻出兵。云州军已在临梓东线迎战,我们要从西线冲击临梓城下的北狄军。届时,东线的武威军与东北东南的云州军会一起与我们合围,将乞颜塔里台的左路军彻底消灭在临梓城下。”
说完,徐清砚返身走回案台后的背椅上坐定,朗声说道:“命,参将郑国渠为并州军主将,即刻召集兵马。骑兵在前,步兵在中,辅兵押后,于今日午后进军临梓城。在兵至临梓西北十里处休整,入夜后全军尽数向北狄左路军发起攻击。”
徐清砚思虑了一下,又对郑国渠说道:“你现在速命人在荆山之巅燃起狼烟,想来临梓方向会看到的,让他们做好合围的准备。”
徐清砚安排一切事宜后,站起身来走到了郑国渠的身边,轻声的说道:“你带着章建标到温之同的帐内,务必要找到那份手谕交与我手。”
徐清砚要亲眼看看那到底是一份怎样的手谕,到底写了些什么能让温之同如此的违抗军令。另外,阵前斩杀大将而且还是极有出身的大将,总是要有交代的,皇帝日后也是要问的,这份手谕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正午,当风将昏黑的乌云卷席而来的时候,灰暗与阴郁的天色再次布满了苍穹。寒风掠过南河,裹挟了急流中升腾的雾气散于四方,使天地之间弥漫了一股潮湿的味道。
荆山,佛光岩之上的观音阁处有狼烟燃起,巨大的烟柱直冲云霄。远远望去,烟柱与垂压而下的黑云连在一处,犹如登云入空的天梯一般。
狼烟升起时,樊骊山下黑石谷的武威军看到了,震云大泽东南处的普承豪与耿彪看到了,丹朱岭的薛阳与韩晋看到了,临梓城中的静王康世华看到了,便是正在中军大帐里大发脾气的乞颜塔里台也看到了。
左贤王乞颜塔里台大发了脾气,之所以他要发脾气,是因为他不止看到了荆山的狼烟,还接到了最新的军报。
丹朱岭军需大营不敌云州乌甲军的攻袭全面溃败,大营内所储备的军需粮草尽数被烧。上谷与平阳的右路军全军覆灭,无一生还。北境云州军已全部进入临梓,并且封堵了整个退北的路线,这每一条军情都不得不让他大发雷霆。
自从随父汗驰马征战以来,乞颜塔里台在战阵上搏杀勇猛,锐不可当。在制定用兵策略处智谋过人,算无遗策。因此甚得乞颜忽图的信任与依赖,并获得了左贤王这一储君的位置。
在这个列国纷争的尘世上,乞颜塔里台不惧怕任何对手,也没有将任何对手放在眼中。他的虎骑军是天下无敌的铁骑,万骑铁蹄便可踏平一国疆土。他的北狄将士是来自草原的勇士,狼性的血液使他们无惧生死以一当十。他要率领这样的军队征战四方,开疆拓土。乞颜塔里台始终认为自己功绩将会超越父汗,未来的乞颜塔里台也终会成为万王之王。
因此,恐慌与畏惧从未在乞颜塔里台的心里出现过,那是让他觉得蒙羞的词汇。便是北狄人所尊崇的长生神明,他也仅是存尊敬之心却无畏惧之意。
北狄族人一直认为长生神是天神,是北狄人心中的天。而乞颜塔里台却觉得虽说命由天定,然而自己便是自己的天,无人可以定自己的命运。
然而,这一道道军情却让乞颜塔里台猛然间觉得如芒在背。
丹朱岭军需大营被毁,大军便没有了粮草,没有充足的军需支持,行军征伐也便成为空谈。而右路军除了托木儿带出了两万虎骑军,剩下的尽数被灭,则更是雪上加霜。两路大军连气同枝,左右照应,而失去了右路军的配合,乞颜塔里台的左路军便是孤军对敌,继续进军中原的话会陷入重重围堵的困境。
最令乞颜塔里台出乎意料的是云州军。
因为邻近,北狄军与云州府军有着多年的交锋。以往的云州军通常都是以守势为主,少有直接对抗。即便是有,也极少会出现死拼到底的态势。
乞颜塔里台对这只军队,与其领军的将军是有所了解的。云州军的战力是有一些,但区区的数万兵马,尚不足以和北狄的几十万大军相抗衡。在北狄的铁蹄下,云州军不过是个虫蚁之流。而那个“血阎王”徐清砚虽是个有谋略的,但年纪尚轻,更无多少战阵经验。况且在没有强大的兵力支撑下,即便是他有万般能耐也是无用的。
但就是这样的一只军队,竟然在短短的十几日内灭杀了自己数万的兵卒,这是难以想象的,也是令乞颜塔里台惊心的。如此的战绩便是说明当下云州军的战力非凡,兵力也相当地充足,那么曾经他所了解的云州军就应是在韬光养晦,未露锋芒了。
陡然间,乞颜塔里台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谋划已久的局。
以临梓城为中心,以静王康世华为诱饵,将整个北狄南下的大军牵制在了这里,通过临梓城的争夺消耗掉自己一半的军力,而云州军则隐藏于后,逐一绞杀北狄南征兵马的弱单处。
而现在,云州军的兵马尽数前来,并封堵了北狄军退回幽都的路。便不是守土保城那么简单了,应是要在此地与北狄决一死战了。
这些念头不由地让乞颜塔里台寒意顿起,急声唤出士卒,传令道:“速命人快马到潼沵,命右贤王率所属虎骑军即刻返回,与驻守云泽东南的图其尔部会合,打通黎泽至平阳的通道。”
一道将令传出,乞颜塔里台的第二道将令也随口而出,急声道:“命赞然部速去丹朱岭增援,与大营守军一起打通龙脊山向东至幽都的通道。”
两道将令发出,乞颜塔里台站起身来,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了自己的战刀,第三道将令于口中说道:“命,东门,西门,南门三门所有兵马撤回,随我全力进攻北门。今夜我便要亲自攻下北门,血洗临梓城。”
说完,乞颜塔里台持刀走出了大帐。
尚未入夜,沉积多日的黑云终于打破了沉寂,入冬的第一场雨落了下来。风未止,风头似刀,割于面上让人疼痛。雨愈大,雨丝如线,淋在身上透了衣甲,将冰寒渗进了人的肌骨之中。风雨交加之下,一轮尤为猛烈地攻击开始了。
乞颜塔里台骑于马上,手中的长刀指向了阵前的临梓城。
经过接近一个月的战火摧残,临梓北城的城墙已经有了大面积的破损。虽然破损处得到了及时地修筑,但坚固的程度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模样。厚重的城门,承受不住十几日来的撞击也有些倾斜了。虽然重新更换了门栓,但钩环处的铆钉有几处已经脱落,铁板与坚硬的木门结合处也因铆钉的脱离而带出了碎碎地木屑。
城门后堆积了数量众多的木架车,大量地石块与木头等重物压在了木驾车上,用来阻挡城门被冲开。近千人的辅兵,每人皆手持宽刃短刀分列三排站于木架车后。
雨水淋湿了他们的头发,也淋透了他们的衣甲,刺骨的寒侵袭了他们的身体。但没有一个人畏缩,每个人都直视着城门,望着城门因撞击而产生的巨大震动。
每一名士卒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的守城了,或许生命将会在下一刻便会逝去。但人生有死,死得其所。能为守护自己的家园,守护自己珍惜的人而死,应是无有畏惧,至死无憾的。